陸離使我又歡喜又傷心 —— 白若華 (岑美華)         19778         號 外
 
 
 
陸離步履匆匆的走到我跟前說:「真是有眼不識泰山。」
 
我被她這突而其來的說話嚇了一大跳,她氣還未喘定能又說:「原來那篇人物是你寫的,寫的很好。」
 
聽了這話,才放下心來,我不是擔心有什麼後台嚇到了陸離,事實上我也沒有。而這確是《號外》給我帶來意外的收穫。
 
做夢也不會想到那樣的遊戲文章,會引起一些人的共鳴,但陸離這話令我又是歡喜又是傷心,為的是本來不是筆耕之人,沒有理由去叨這種文化光,而且我也為這年來的熙攘努力而氣餒,像陸離這些話,是過份的褒獎,不過却又虛榮得想全部接受下來。
 
這一次有人說我寫的東西像樣的,竟是陸離,而不是教我的師長、我的好友,還有用我的稿的人!其實我是期望了很久,希望得到比這一句份量更輕的話,但我竟然得到更多一些,真使我像白韻琴飄飄然*了。
 
但由於我是天枰座的女性,很快就平伏了興奮的血壓,以自己客觀的條件來衡量這話的平等,我一下子跌落了羞慚之淵,因為我是沒有理由微笑的去接受的。
 
我寫稿的歷史實在是太短了,像陸離,她唸書時代寫的稿子便很叫座的了,像我,唸中學、大學,竟連片紙隻字的稿還未投過,那時也有心投快活谷,說說自己的小笑話,但是躍躍欲試了老半天,可惜,幾乎在同時的週報上看到同樣的笑料,因此自知反應遲鈍。
 
自此,我真的安份守己,不敢輕易的讓自己的文字現世,除了向老師繳交作文時。就算是象徵式的日記,也被我三個月記一次,或半年來個總記,草草幾百字了事。
 
現在《號外》把我迫出來,當然以為我可以大器晚成,難矣!
 
像陸離,她這般認真的幹事,寫文章,過人生,才是值得人真正的稱讚。
 
我真的很感激陸離對我的關切,雖然那只是幾年來一句有份量的話(事實上,我在她們七好會集之時,也不會覺得陸離有太多的話說。),但那已夠我這個胸無大志的人一生受用了。
 
從她這句話,我居然介懷的去憶起陸離在我印象中的形象,她可以說是唯一與我幻想相符的作家,在未見其人之時,我是想像她是一個與林青霞絕對相反的純情女性,這被我猜中了,陸離的裝扮據說從來就是這樣,直直的頭髮,有幾條垂陰在額前,差不多大部份時間都穿長褲恤衫,最近發覺她喜歡以迷你裙當作上衣穿,腳套一對小白襪,穿一對普羅大眾式的拖鞋,裝扮不特別惹人注目,却是很潔淨的。
 
 
認識陸離的人(我不能說是識陸離,我只是認得陸離而已),都說她感情極之豐富,我想是的,她對杜魯福,她對花生,都是全心全意的,還有不能漏掉的石琪……
 
在最近一次大好機會中,陸離又有一句令人驚愕的話,她說:「我只是爭取這一點,便像要把命豁出去似的,而別人生出來,就有那麼許多,實在太不公平了。」
 
我後知後覺,也為這話思索了一刻,獃着眼的等候詳細解釋,還是那洞悉人意的小思解圍,她向大家說陸離因為房子,而被經濟迫得恐慌了。
 
                                                                                               小思
 
是的,在香港買一層樓、也不是易事,陸離數着一些人的名字,說他們不懂得她為什麼會覺得不公平的痛苦,當然她忘不了好友綠騎士,因為只有她才真正的暸解她。
 
三蘇教父像研究什麼似的為陸離作心理分析,其實大家都明白陸離一向都是樂天知命,她很欣慰一向以來,不枉老師的傳道,知道貧亦甘飴的人生,還覺得自己是夠清高,不用為凡俗的事兒而費心,就是因為這樣,她過得快樂,她可以全心全意的為一件事,一個人而盡心。
 
                                                                                                    三蘇
 
我坐在一旁想,陸離真的曾經很幸福,但願她以後也一樣。一個人過早領略物質的重要,原來是一件苦事,陸離以前是安貧樂道,因為她無需要爭取些什麼,她滿足於現實,現在為了解決居住的問題,把她像夢境一樣的樂園摧毀了,她開始認識錢,與物質的重要,也許她不會很樂觀,只是每趟要付出交換代價時,迫得她要用超乎理想的力量去應付,這真是很為難的。
 
早已被金錢壓力壓得透不過氣來的我,重數童年以至現在,我找不到陸離式的快樂,父母親與我們姐妹三人,拿了三塊錢港幣來到這裡創天下,早在未再度入學時,已暸解到錢是何等重要,還幸我們幾雙小手和父母親的大手,都是勤勤懇懇從未停止,嘗曾拿着手工邊做邊看書,也曾在做完家務之後,午夜藉街外的電燈來背明天要默的書。
 
一家人辛辛苦苦的,從沒有餓過一天肚子,而我們也相繼唸滿了需要唸的書,也各有自己的職業。
 
這算是大城裏的小鏡頭,但想到自己能是那麼成長至今,已經是很慶幸,所以便知足了。
 
把自己的家事宣洩,不是要乞人憐憫,只是想陸離知道世界上也有人比她更痛苦過,不過却沒有她那麼幸福。生活是壓不倒陸離,她還保留人類的靈性,而我什麼也喪失了,希望她不要為這些現實而呼痛,日子會天天過的,怎樣就怎樣吧,願她保留一切,不要像我這樣被世俗吞噬。
 
*小宇按:白韻琴當年在報章有個專欄叫「飄飄然」,若不知道就不會明白作者這文字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