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經理苦戀地盤工人!          1977 4 月        號 外
 
下列二則剪報,極為有趣,值得一讀
 
 
 
 
女經理苦戀地盤工人 () —— 司馬長風            摘自星晚週刊  (三月十三日)   
 
司馬長風先生:
 
我今年二十八歲﹐商行經理﹐我的哥哥弟弟和兩個妹妹都結婚﹐我有美麗的容顏﹐我受過高等教育﹐我有社會地位﹐追求我的人也不少﹐但、沒有一個男人看得上眼﹐我的親人為我的終身大事擔憂。就在七五年四月我到地盤巡視﹐看上了他﹐他是地盤什工﹐四十二歲﹐他的憂鬱臉孔﹐冷漠神態﹐深深吸住了我的心﹐因為地位懸殊﹐和無形的壓力﹐我們沒有相處的機會﹐但﹐他的形象、神態﹐使我每天都到地盤﹐但他是散工﹐經常不開工的﹐見的機會少﹐交談的機會更微﹐我又不甘向人求教﹐直到有一天﹐一位法國工程師到地盤﹐因為英語不佳﹐我們又不曉法語工作上引起了麻煩﹐天﹗不料他精通法語﹐事情就迎刃而解﹐我和他的交往就開始了﹐我是主動的﹐他是沉默的人﹐我知道他很少﹐只知道他是理科學生﹐不過﹐絕不妨礙愛的發展﹐不久﹐我倆墮入愛河﹐享盡溫柔。之後﹐他不做什工﹐生活費由我負擔﹐經常是我家的貴賓﹐我的家人對他很好﹐在一次旅遊中﹐我的身體給了他﹐我快樂﹐絕不後悔﹐回港家人知道後﹐也極表贊同我倆的婚事。
 
為了此事﹐我的家長的同意﹐將經理的職位給他﹐他不接受﹐天﹗他的理由是「不慣﹗」一定要他工作養妻的話﹐寧願做什工。
 
我的家人和我﹐為要瞭解他﹐就委託私家偵探﹐徹查他的身世﹐他是大學生﹐沒有騙我﹐不過﹐他在二十年前意外殺人﹐犯了誤殺罪名﹐判了五年﹐出獄後﹐他拒絕和所有親友交往﹐沒做過他所善長的事﹐直到七八年前﹐他的家境沒落﹐家庭的重擔落在他的肩上﹐為了家﹐他做犯法的事﹐憑著他的學識和智慧﹐得到不少錢﹐風花雪月﹐聲名狼藉﹐直到家庭不需要他來負擔﹐他就收手﹐之後﹐燈紅酒綠、任意揮霍、很快﹐錢花光了﹐他不回家﹐到處流浪﹐什麼下賤的工作都肯幹﹐卻不做壞事﹐也不利用他的所學﹐直到我的地盤工作。
 
我知道他的過去﹐沒有降低我愛他的狂熱﹐但﹐我的家人大加反對﹐我不理﹐和他同居﹐他亦有工作了﹐花費了二十多萬裝設實驗室﹐我上班﹐他就實驗室工作﹐研究什麼﹖我瞭解他的性格﹐沒有問他﹐反正他說:「我的成功、光榮是屬於你的﹗」
 
 
我們的生活愉快﹐我倆的恩愛﹐使任何人羡慕﹐是啊﹐他有性格、風趣、幽默﹐有他在我身旁﹐我就感到驕傲﹐「他是我選中的﹐我的眼光高人一等。」引自我的日記。
 
七六年月初﹐我因公事離港﹐回來不見了他﹐我的心痛﹐不可以形容﹐瘋了般找他﹐失望﹐他那裡去了﹖在父兄身上找到答案﹐就是父兄迫他走。不﹐有條件的﹐他要了父兄十萬。我不相信﹐但有事實證明﹐天﹗我只值十萬﹖我不見他任何事不相信﹐終於找到他的居所﹐就是不肯見我﹐在電話中承認父兄所說的事實。
 
我問他愛不愛我﹐回答說愛的很深﹐並許諾養得起我的時候﹐一定回家。
 
之後﹐我說什麼﹐他都聽不見﹐怎樣也找不到他﹐他好像消失了 ……
 
 
日夕憂傷﹐終於病了。纏綿在床上﹐父兄後悔做過的事﹐登報道歉﹐他在那裡﹖他在那裡﹖
 
「七郎﹐我願意給你養﹐願意住木屋﹐回來回來 ……
 
「七郎﹐你不回來﹐就說聲愛我﹐愛我 ……
 
「我的病很沉重﹐說吧﹐說吧 …… 求你快說﹐快說 …… 小狐狸愛你﹐真的 ……
 
 
小狐狸
 
 
 
回答信下期刋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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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經理苦戀地盤工人 () —— 司馬長風         摘自星晚週刊  (三月二十日)
 
 
讀了這封長信﹐真像讀小說﹐而且是傑作﹐心弦震動﹐久不能平息。
 
來信的岑女士﹐要求我為她向他說幾句好話﹐希望我的話能打動他﹐使他回心轉意回到她憂傷臥病的身邊。我絕不相信自己有那麼大的魔力﹐我只相信自己由衷坦誠﹐耐心傾聽讀者的苦痛申訴﹐並且祝禱每個受難者重見光明﹐孤苦者得到溫暖﹐我能做的止此而已。
 
 
我接受岑女士的要求﹐僅向無言離去的畸零人說幾句話。
 
首先我可以確信﹐他不是為了十萬塊而出賣自己﹐而對於十萬塊錢這件事﹐我仍感到有點懷疑﹐除非見過簽字的支票﹐才能相信。因為他出獄後﹐隱瞞身份﹐做苦工﹐表示他對金錢的輕蔑。不是個貪錢無義之人如果他真的接受了十萬元﹐那麼﹐他可能為了要自創一番事業﹐賺了錢再還給你的父母﹐同時回到你的身邊。
 
從你信中所說情形看﹐他是仍有骨氣的男子漢﹐但還談不上是個挺天立地的男子漢﹐他仍有俗氣﹐怕社會的冷嘲熱諷﹐仍不敢為自己,為自己的幸福而生活﹐仍要看他人的臉色﹐聽他人的閒言﹐跪倒在他人的毀譽之前﹗真正的大丈夫﹐要為自己而生活﹐只要良心無虧﹐要有「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氣概。我希望這位先生﹐能有這種氣概。
 
 
他說﹕「養的起你的時候﹐一定回家。」他這麼做﹐可以理解﹐也值得原諒﹐但是不夠情意。為什麼呢?因為他注重「養得起你」﹐是為了自己的自尊心﹐男子的自尊心﹐純粹是為他自己﹗如果他真的愛你﹐「愛的很深」﹐那麼他應該以你的幸福而犧牲﹐不該叫你為他的自尊心而受苦、犧牲。不是嗎?
 
事實上﹐他現在回到你身邊﹐也自有維持自尊心之道﹐他可以找一份工作﹐不論賺多少錢﹐都可以租一層樓﹐設辦一個家﹐把你接去同住﹐不就行了。為什麼非要賺比你更多的錢呢?完全沒有這個必要﹐而且事實上機會也不多﹐因為商場﹐主要看機會﹐何能保證一定能發大財?把兩個人的幸福﹐孤注一擲去賭運氣﹐這不是智者應有的舉動。
 
如果他為了自己的自尊心﹐拗到底﹐不理你的苦樂生死﹐他也必然終身受良心譴責的痛苦﹐將自禁於自造的精神監獄中﹐這不是自害而害人嗎?實在不算聰明。
 
岑女士﹕你求我為你向他說幾句好話﹐結果我說了這許多老實話﹐你一定非常失望﹗但是﹐我深知像他這樣獨來獨往的畸零人﹐求他是沒有用的。除非他的良知閃露了智慧之光﹐幡然改變﹐回到你身邊﹐否則一切外力﹐對他都沒有用。我這些老實話﹐也許他會欣賞﹐我希望他有動於衷。
 
岑女士﹐七郎先生﹐我對你倆素昧平生﹐讀過岑女士的信﹐得知你倆神奇的愛情﹐真是皎如日月﹐你們的結合突破了世俗的勢力主義﹐階級身份﹐你們的智慧和勇氣﹐供這個四百五十萬人的小地方﹐增添了光彩。可是七郎先生﹐為什麼又自己打回原形﹐畏首畏尾﹐困於世俗之見了呢﹖真叫人歎息。
 
 
還有﹐岑女士﹐你的親人究竟給了七郎先生加了些什麼壓力﹐你需要弄清楚﹐他受的傷害恐怕很深。大概他也有不願你為了他﹐給家人受太多痛苦。可是從來信得知﹐他棄你而去給你所受之苦﹐比家人給你的苦痛(老實講不痛不癢微不足道)小得又何止十倍百倍﹗七郎先生你應該正視她的痛苦。
 
話有盡而意無窮﹐在這裡讓我為你倆祈禱﹐雖然我不信仰上帝﹐但我的心中有光﹐血也潔熱。
 
 
長風     二月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