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 像這樣的一個女侍應                                                                                                                 2004 6

 
 
 
久違了,一個斯文、有氣質的女侍應
我相信,不論現時是在什麼年齡層,一代又一代自命與文藝扯上點關係的,在年輕的時候,總會有著類似的夢想——城中找到一間不是昂貴的,而是很平凡但有著格調的咖啡小店。
 
 
在有些人的想像中,它是播著巴西爵士樂曲,有些人的想像中是巴洛克音樂,或對另一些人來說,那應該是四五十年代的 standards,但什麼音樂其實並不重要,我們對音樂的偏愛可能不盡相同,但總不會是 canton pop —— 我想如果你是認為這店應該播陳奕迅或林憶蓮,你大概也不會花時間把這篇文看到這裡了。
 
 
在我們的冀望裏,裝飾/音樂儘管各有要求,但店裏面總是會有著這樣一個輕盈的、舒泰的、有氣質的,不怎樣刻意去逢迎客人的女孩給我們倒咖啡。
 
 
事實上,每一個像樣的大都市,我想都會隱藏著起碼一個這樣謙卑的 landmark,一個所謂的 best kept secret ,一個將我們不算是苛求的夢想轉化成現實的地方。即使在現時的香港我們或許找不到這樣一間咖啡店,至少在我們的腦海中,總是隱約覺得在很久以前,它的確曾經在某處存在過。但事實是如此嗎?抑或遙遠的記憶,早已和我們的幻想糾纏在一起,再也分不清是真是幻,所以回憶往往都是美好的,像這樣風姿綽約的店,和店裏的女孩,究竟是否真的存在過?我們記不清,也不是沒有理由。
 
只是想找到「對」的感覺
香港曾經經歷過一段經濟輝煌時期,現時很多人仍在緬懷那段黃金日子,但與此同時,在那個租金昂貴的年代,有誰能負擔得起如此驚人租金去實現自己小小的夢想?於是我們只好任由大財團/大酒店壟斷我們飲食的去處;而且那時雖然工資高企,消費業的服務態度卻跌到一個無底谷,如果大家不是那麼善忘的話,都應該記得當年那些侍應生/售貨員的嘴臉。
 
這幾年不景氣,消費行業又開始亡羊補牢,重新注重服務質素,我們在電視得以見到劉德華以服務大使形式宣傳以禮待人,吸引遊客。無疑近幾年,一般消費行業的員工都變得較有禮貌,像超級市場的收銀員,口中不住的多謝、歡迎,可惜從他們僵硬的笑容,我們絕對感受到他們的言不由衷,一切只是政府努力宣傳下,財團集體速成訓練出來的成績,禮貌有時變到近乎荒謬。此外,在某些食肆,高/中/低級也好,那些女知客、女部長,撒嬌、打情罵俏、賣口乖、老細前,老闆後,確是香港,或許應該說是華人社區一貫的特色,超越了經濟起伏,從未間斷過,皆因這類奉承,永遠受落,是促銷的關鍵。但我想,一個似樣的都市,總會有一些人,是不受這一套的,可惜我們要求那種不多不少、恰到好處的服務,原來真的不是那麼容易找到,一個有點書卷味,有點文藝氣息的女侍應,在外勞充斥的飲食業界,更是罕有品種了,在中式食肆我們碰到的盡是操廣東福建鄉音,西式的又差不多變到是菲律賓的世界,我絕對不是在種族地域歧視,只是,想找到「對」的感覺,似乎從來都不曾容易過。
 
 
隨心所欲的去活她的每一天
但世界總是奇妙的,往往在最不為意的情況下,小小的奇蹟就爬出來了。前幾個月我路經尖沙咀,在一條連接漢口道與亞士厘道之間的小巷,我見到一間標榜有機烹飪的餐廳,名叫 Munch,它的裝修看上去算不上精美,不會叫人眼前一亮,只能稱得上是 decent(一個張叔平很愛用的形容詞,但很多時候,我們要求 decent 也來得不易),因為它標榜有機,而價錢亦十分合理,我便機緣巧合地入去嘗試它們的午餐。它食物的味道對我來說,是過濃一點,似乎不是我想像中有機烹飪應有的清淡,但令我眼前一亮的是它裏面那一位女侍應 —— 是久違了,有著書卷氣質土生土長的女孩,和我們平日經常碰到大部份講懶音的女侍應的感覺截然不同。在我的想像中,她下班後,應該不會拉大隊去 Neway、加州紅唱 K ,或去逛莎莎、卓悅,她是會去 Kubrick 借書看的一個女孩。
 
                                                                                                                        位於油痲地百老滙電影中心的 Kubrick 書店
 
她是不怎樣化妝,我想她除掉制服後,應該會換上簡樸的衣服。她可能有要好的男友,或者不止一個追求者,但她不會刻意,著緊去計劃她的婚姻策略,鎖緊她的長期飯票,她會從容的、隨心所欲的去活她的每一天,如果她儲夠錢,她大概會選擇去行絲綢之路或西藏(她這個年紀,未去過這種地方不足為奇),或會去土耳其、希臘看西方古文明,但我有信心她不會去東京瘋狂購物。然而這一切一切是否只是我一廂情願的空想,把我心目中一個完美女侍應的形象加諸她身上?不過為什麼每天我在不同的地方吃東西,碰過無數的女侍應,從沒有個令我感受到她們的氣質,唯獨是這一位,我想一定是有原因,有根據的。
 
 
於是在開始寫這篇文章之後,我又去了 Munch,想再一次印證,可惜一連去了三次,都再見不到先前那位女侍應,已經換了其他的,千篇一律的、不會帶給我任何感覺的女孩子。
 
也許美好的東西總是一瞬即逝,五月份香港已經開始轉熱,中午在尖沙咀一帶行走,已感到熱得有點吃不消。那個女孩子也許真的如我想像中,己去了希臘某小島,開始她燦爛的青春之旅,而我以在擠迫的自由行人潮中亦開始盤算操心,如何又一年捱過這南中國漫長酷熱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