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 銅幣的另一面 -- 我們幸有和久井映見                                                                             2004 10

 

 

 

 
我在《從 Eva Green 回歸至 Francoise Hardy》寫到《戲夢巴黎》的女主角 Eva Green,和以前的型女包括 Charlotte RamplingDominique SandaFrancoise Hardy,她們都是得天獨厚、萬中無一比美麗還要去到更高層次,用掌相術語「入型入格」去形容她們可能有點老套但卻恰當不過,絕對是不公平的宇宙給予特別恩寵的極少數。然而銅幣的另一面呢?那一面才是我們這些大多數,我們這群不那麼「幸運」的又怎辦?
 
                                    Charlotte Rampling                                                                                                       Eva Green
 
人世間,不要去說認真醜陋,或殘疾那些,就算「平凡」人,「不起眼」的人,的確是佔著大多數,我們這些大多數,要抱著什麼的心態去面對這小撮幸運寵兒?我們要認命,默默接受上天的安排,或自我安慰 —— 上天自有其一番好意用心,抑或不甘心,不認命,實行螳臂擋車,誓要和這些幸運兒決一生死,打一場唐吉訶德式註定要失敗的戰爭?
 
自卑變成怨憤
很多其貌不揚的女性,如果缺乏廣闊的胸襟,很容易就會化自卑為怨憤,將上天的不公平,遷怒於有關或無辜的人士,以宣洩內心的不平衡。視乎性格,和受打擊、創傷的程度,她們會變得或惡、或掹、或野蠻、或「啷嚟」、或咬牙切齒、或「發爛渣」,或歇斯底里 ...... 既然自己不開心、不稱意,周遭的人亦不能倖免,要他們通通陪同一齊受罪,要大家攬住死。社會上很多的罪案、悲劇,相信不少與日積月累的自卑感,怨恨扯上關係,試看蘇杏璇出道時的善良形象,到近年成功轉型,成為廣大憤怒婦女在熒幕上的代言人,就可以印證到這股戾氣已深入民間。
 
                                       蘇杏璇
 
開心快活人?
當然「憤怒」並不是我們這些「普通人」唯一宣洩的途經,與其遷怒於人,和身邊的人不妥,那麼自虐,自我放逐亦不失為另一出路。較底層次的自我放逐是「盤 pear 」,說得好聽些是收拾心情,實行遊戲人間。在現實生活中,她們已不再去顧存形象,只求開心,她們樂於擠眉弄眼,扮演「十三點」、「傻大姐」去「發花癲」,亦為無數中外喜劇(包括電視、電影及舞台劇)帶來創作靈感;我們不是經常都見到喜劇/鬧劇的女配角多數是這些不自量力的「十三點」、「傻大姐」、「花姑」?而笑料的來源不主要都來自她們,拚命要和女主角一較高下,爭奪那個英俊不凡的表哥?在藝術領域,她們鮮有機會成功,在現實又何嘗不是如此。但大部份人都總有足夠的智商去找到適合的自我調節方法,君不見偶像歌手的 fan 屎團?不是充斥著這類人嗎?在電視娛樂新聞看到她們與偶像在生日會上玩遊戲時那種心花怒放,那些忘我的狂笑聲,我心中總有點戚然;她們已不再顧及自己的扮相、外形會帶給多少觀眾 cynical 如我,一陣在人道上我不應該感覺到,但又無法控制自己感覺的快感,不過只要她們在那一刻感至開心、滿足、釋放,旁人怎樣看有又何重要?
 
獨自跳舞
「自我放逐」其實可以有另外一些方式,可以是較私人,不會騷擾到其他人,姑且概括稱之為「獨自跳舞」。不知為什麼從小到大,我一直對獨自跳舞這個 icon 有著一種特殊的好感和親切感,像我最近看了 Written on the Wind(導演是 Douglas Sirk )的 DVD,就有著這樣一個經典場面。片中演千金小姐的 Dorothy Malone 一直都暗戀她青梅竹馬的洛克遜(Rock Hudson),但一直都得不到回報,洛克遜反而愛上她的嫂嫂,她因而大受打擊,有一場戲就是她把自己關在睡房,穿上鮮紅色低胸晚裝,一面喝酒,一面卡卡笑,將 hi-fi 播出的 cha cha 音樂的聲浪扭到最大,放蕩地自我扭動身軀,企圖藉酒精,藉跳舞去麻醉自己內心的痛苦和空虛,這種類似的宣洩,我稱之為「獨自跳舞」。
 
Dorothy Malone 在《Written on the Wind》的劇照
 
和久井映見
也許有些愛心大使好言相勸:何必自暴自棄,怎不去「積極面對」自己的問題,我們的政府高官們不是經常在呼顯大家要「積極面對」時艱嗎?但要「積極面對」自己不美麗這無法可以改變、要跟住你一生一世的事實,真的那麼容易嗎?我就不知道怎樣才可以做到,即使勉強迫自己去「積極」,我覺得也不會是發自內心,而是造作、矯情、自欺欺人。
 
                                            和久井映見
 
也許我們確是要面對,但不是假惺惺的積極,而是要誠實地、適當地、不失尊嚴地、恰如其份地、不亢不卑地去面對。這說起來輕鬆,但真正要去到這般境界又談何容易,有時真的要有著苦行僧式的堅忍,還要多一份寬容,寫到這裹,我想起了一位日劇女優和久井映見,我覺得她是擁有某些這類特質。
 
和久井映見不醜,甚至可以算得上漂亮,不然怎可以當上女主角?但她的美是一種不會令人眼前一亮,不會帶來任何驚喜,是很平凡,很普羅大眾的美,我第一次認識她是幾年前我狂看日劇 VCD 時補看了她1994年的成名作《妹妹》(信和翻版譯做東京仙履奇緣),她演一個工廠女工,那股「娘」味令我嘩然,富家子唐澤壽明怎可能會愛上她!
 
                    《東京仙履奇緣》劇照,「娘」不「娘」?
 
跟著我看了她97年與反叮隆史合演的《天使之路》,開始對她有所改觀,她在頭一二集梳了個 Diana Ross 式的爆炸蓬鬆髮型,是另一種「娘」,不過隨著劇情推進,她的角色慢慢呈現出其堅毅的一面:沒有憤怒,沒有呼喊,默然接受命運 —— 經手人不願負責她腹中胎兒 —— 的安排,就是她那股不怨天不尤人的默然,贏得了我的尊敬。
 
                                                                                        另一種「娘」味
 
其後我又陸續看了和久井映見兩套較近期的劇集《毆之女》和 Camera 。兩劇都有著相近的主題和情節,她都是演些很平凡的 OL,但命運連這些生活刻板、枯燥,沒有任何期待的 OL 也不放過,把她們打入失業大軍行列,但在最失意的時刻,她們都意外地尋找到一些精神上的寄託,生命因而變得有意義,她們的存在亦變得稍有價值。在《毆之女》和久井在一間霉爛的拳擊會所當兼職出納,結果成為一個拳手(另一個失意人)的教練。在 Camera 她被些狗仔隊攝影師間接害到被公司辭退,但後來從那些攝影師處接觸了攝影,並對此產生莫大興趣。
 
這些卑微 OL 的存在,她們的遭遇,事實上根本沒有多少人會關注,會 give a damn,但和久井映見演繹這些角色時,沒有譁眾取寵去出位、博同情,但同時她也沒有讓這些角色退縮、逃避,而是替這些大都市的小人物、無名氏注入了一股尊嚴和氣度,在人類的行列中站穩她們應有的位置;毋須抱歉,毋須自卑,放開懷抱,從容地、隨和地和大隊一起向前邁進。
 
剛才我曾寫過「默然接受命運的安排」,我覺得關鍵字眼是「默然」,如果改成「默默接受」,雖然不至於等如什麼都不做,但顯然是帶有太多被動和消極的色彩,如果改成「欣然接受」卻又正面到變得矯情,在和久井映見身上,我們見證了「默然」那份平和,那份情操,同時亦啟發了我們,平凡普通人也能主宰自己呼吸的空間,也能尊嚴地與銅幣的另一面共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