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vienne Tam —— 東風壓倒西風 1982年6月
Vivienne Tam 打電話來﹐一定要我去看她最新的 collection。
我們差不多已有一年沒有見面、沒有通電話﹐現在她突然找我﹐我知道絕不是沒有原因 —— 她的 collection「東風」快會在香港推出﹐她想《號外》幫她做一些宣傳。
我當時第一個反應是有點反感﹐我根本沒有任何義務要替她宣傳﹐而且我真不敢肯定她有什麼地方值得我去寫。但 Vivienne 在電話那邊怎樣也不放﹐不斷告訴我她的設計是怎麼樣好、她怎樣去找靈感、她自己怎樣單人匹馬去紐約和倫敦推銷、接單。她滔滔不絕地說﹐我靜靜地聽﹐漸漸我的思潮又返回兩年前的冬天﹐我在紐約碰到 Vivienne 的時候。
那時候我在紐約有點公事要住上幾星期﹐碰巧 Vivienne 也在那兒找時裝設計的工作做﹐每天在曼克頓第七街時裝界的集中地鑽來鑽去﹐我見到她扮到像隻彩雀﹐在攝氏表零下十幾度的氣溫﹐拿看她的 portfolio 到處見客﹐不禁對她的衝勁有點欽佩﹐總覺得有一天她一定會非同凡響﹐弄出些名堂來。
現在她又在電話那邊不斷地轉彎抹角要我替她寫點東西。我不禁想﹐以 Vivienne Tam 今日在香港的名氣﹐要找份好好的時裝設計工作絕非難事﹐之後她便可以在這個小島稱王稱霸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得閒出入時髦場所﹐和靚人結交﹐總算是一番風光﹐也不失為一項上策。
但她沒有選擇這條易走的路﹐一個人跑去紐約搏﹐我相信箇中一定有著不少的辛酸。但如果一個時裝設計師要出人頭地﹐揚威國際﹐在 Regent 飲下午茶、守株待免﹐決不會有什麼奇蹟出現﹐一定要像 Vivienne Tam 有絕大的決心、毅力和堅強的鬥志﹐去紐約這些人吃人的地方搏殺﹐才會有一線生機﹐有可能有一日可以和 Montana、Mugler、Perry Ellis 等人看齊﹐想到這裏﹐我不禁對 Vivienne 又產生了一份好感﹐於是我忽然間打斷她的說話﹐問她哪天有空出來大家詳細談談。
我們約好早上八點在美孚一間小餐廳吃早餐﹐然後去她青山道的工廠看她的衣服。
Vivienne 說她一直很想設計一些很中國式的衣服﹐她所講的中國式﹐不是長旗袍小鳳仙那種中國式﹐而是現時國內很 militant、解放裝的中國式。她曾經替她這個 label 想過很多名字 —— 紅頸巾、海燕、飛燕等等﹐但結果她選了「東風」這個名字﹐英文是 East Wind Code﹐她說這個名字男女裝都適合用﹐而且很有力﹐她的 slogan 是:東風壓倒西風。
攝影﹕陳道明
她正式設計這個 collection 是去年七八月的事﹐之前有一段時期她曾經駐在紐約和巴黎﹐替當地一些公司做時裝設計﹐回港後她就實現自己的夢想﹐和一間小型的製衣廠合作搞「東風」﹐做了辦之後﹐由她帶去紐約推銷。
一個新人要打入紐約的時裝市場絕非易事﹐她抵步後第一件事就是跑去 Macy、Bloomingdale 等大百貨公司看款、看標價﹐做些資料搜集功夫。
跟著她開始打電話﹐像 Fiorucci 就喜歡她的設計﹐落了很多 order﹐也提供了不少寶貴的意見和貼士給 Vivienne 參考。
其實想在紐約見客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他們根本就費事花時間見些未成名的時裝設計師﹐不過 Vivienne 查到很多公司每星都有幾小時是 open appointment﹐即是說你根本不須要電話預約﹐也可以在那指定的時間之內上去展示自己的作品。Vivienne 就利用這些 open appointment 見到很多時裝買手﹐但去這些 open appointment 的人也很多﹐怎樣才能夠突出自己呢?在這方面﹐Vivienne 就想到要出奇制勝﹐她故意把自己扮到古靈精怪去吸引別人注意：她頭上戴了一頂在上海買的那些老太婆平日最愛戴的帽子﹐身上全身都穿上自己的設計﹐外面披著一件大陸褸禦寒 (那時是十一月﹐而 Vivienne 賣的是夏天貨)﹐拿看一個載滿 samples、外面寫看「上海」的大陸旅行袋﹐在風雪中逐處地方去﹐一見到買家﹐就脫下外面的大褸﹐展示她的衣服﹐自己做個現成的模特兒。
大部分 Vivienne 見的客都很欣賞她的設計﹐也很受落她的東風意念﹐像 Macy、 Barney's、 Charivari 等時裝百貨公司都有落單﹐著名的 Henri Bendel 更要替她的產品做宣傳。作為一個新人第一次出 collection 有這樣的成績﹐已算是很驕人了。
不過﹐一個單身女孩子在紐約作客﹐也不是想像般 glamourous。在街上忙了整天﹐晚上拖看疲乏的腳步回到自己那間二三流小酒店﹐實在是很寂寞。最難忍受的﹐還是精神上的負擔﹐晚間休息的時間腦子裏仍盤算著明天去見哪些客人﹐很多時候﹐打電話碰釘﹐make 不到 appointment﹐或給人潑冷水﹐也會令她十分沮喪﹐但 Vivienne 的鬥志的確一流﹐這些挫折和她的野心一比﹐也算不了什麼﹐為了爭一席位﹐她更苦都捱得住。
最驚人的是她在紐約期間﹐還在一個 international boutique show 中租了一個最便宜的攤位﹐擺自己的東西﹐整個攤位由於她一手一腳布置﹐用黑白為主色﹔材料方面﹐她取了酒店很多床單﹐又問人借了一個 mannequin﹐結果她在這個攤位一共接了七十幾間商店的訂單﹐多到她要停止接單﹐唉﹐Vivienne﹐我真是服了。
手上拿着一大疊訂單﹐回到香港之後﹐Vivienne 自然是忙個不了。她連 production 也是親力親為﹐有時連剪線、包裝都是自己親手做﹐務求要令她的第一炮盡善盡美。
她的東風究竟是什麼樣子?我去她的工廠見了其中一部分﹐有很多 T 恤﹐detail 都是用大陸的 motif﹐approach 當然和正式的大陸出品不同﹐多了一份遊戲的味道﹐很活潑。另外她的外套、褲、恤衫等﹐在 casual 中帶有一種對外國人來說是很新奇的「工農兵」色彩﹐顏色方面﹐也是鮮艷得十分強烈﹐企圖將土氣扭轉變成 chic。此外她的包裝、label 設計等等都很統一地具中國風味﹐我相信﹐這些衣服穿在金髮藍眼睛身上﹐效果一定會很特別﹐如果配搭得宜﹐更可以是很 fashionable﹐但如今 Vivienne 要將她的 collection 發展本地市場﹐我個人的看法就不甚樂觀。穿這類土氣與 chic 只是一線之差的衣服﹐那一線就全憑穿衣服那個人本身夠不夠斤兩、可不可以「帶起」整件衣服﹐假如不幸這些衣服落在油脂魚蛋青年身上﹐效果就會不堪設想。
當然我知道 Vivienne 志不在香港﹐當她在青山道的工廠做到三更半夜才回家﹐我知道她是滿懷希望﹐對她的事業前途充滿著憧憬。
看見她付出這樣多的努力﹐搏殺至此﹐我也很希望能夠看到在國際上她有名成利就的一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