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惜記憶                                                                       2015 7                          

 
 
 
正在讀日裔英藉作家 Kazuo Ishiguro(石黑一雄)最新出版的長篇小說《The Buried Giant》,把讀者帶到去英國中古時代,講一對老年夫婦決定離開族群出門找尋多年不知去向的兒子,小說其中一個重要旨題,也是 Ishiguro 一向所關注 —— 是探討記憶,書中那對老夫婦對過去發生很多大小事遺忘的遺忘,混淆的混淆,甚至真實和幻想也分不清,他們連幾天前發生的事究竟有沒有真正發生過也不肯定 …… 我讀時奇怪他們不是老糊塗是什麼。
 
 
而剛巧看到我的網站一則留言,問我仍否記得小學同學的名字;有一部份我是很清楚記得,但再想深一層,我記得的大都是唸到小六畢業那一群,其他有些中途轉校或輟學的呢,我仍有印象嗎?
 
小時候我曾在位於九龍仔的瑪利諾神父學校唸過一年小一,除了記得班主任好像叫金華芝之外,所有同學的名字和樣貎我早已通通忘記了,唯一例外是其中一個當時住在我隔隣的李越前,我竟還隱約記得他家的模樣,但他是我小一的同學嗎?忽然我又不敢肯定。
 
上天給予人類最珍貴的禮物莫過於記憶,它確能大大豐富了我們的精神生活,然而我們對自己的過去又記得幾多?所謂重拾過去,不外是一堆零星片段拼揍起來,並非 continuous,像我小中大學那十八年校園生活,怎樣努力回想,也只是一些不相連的個別事件。像記得在聖提摩太小學唸一年級時班內有班長、行長,他們擁有令其他同學羨慕的權力,班長覺得我們有什麼過失可以「摘名」交給班主任處置,我小一的班長是一個出奇漂亮的女孩,但當年她真的是那麼漂亮?抑或我的記憶將她美化了呢?
 
 
又記得聖誔節表演「節奏樂」,那些樂器平日是隆而重之整齊地擺放在音樂室一個玻璃櫃內,我很失望老師沒有選派我打「搖鼓」或「三角」,而是打最平凡的「叮叮」,指揮亦輪不到我。提起音樂我還記得唸低年班上課時,聽到遠處傳來高年班上音樂堂的歌聲,其中有一首輕快動聽的歌曲,至今我仍可以哼它的旋律,但不知為什麼到我升上高年班時,音樂老師沒有教我們唱這首歌,所以一直都不知道在我腦海中的旋律叫什麼名字,也算是我的遺憾。
 
節奏樂器
 
另外一個片段是五年級時班際演講比賽,班主任是至今仍是我最尊敬的陳秀麗老師,她挑選了班中三個同學接受訓練,三個人講詞的內容均不同,我是其中一個講者,最後三人分別在全班同學面前表演一次,我記得陳老師先祈禱求上帝啟示挑選由哪一個代表出賽,跟住我們全體俯在自己的桌上舉手投票,這一來大家就不知道誰投票給誰,結果我得票最多,我記得如此清楚,可能是正式比賽時也是由我勝出,替五甲增光吧。
 
陳秀麗老師是虔誠的基督徒,我又記得她曾在班中設立了一個「圖書館」,書源是同學每人至少捐出一本書,每星期舉行一次借書活動,我曾捐出一本叫《夏娃日記》(《聖經創世紀》中的夏娃)的書,是屬友聯出版社(即出版《中國學生周報》的機構)「兒童文藝叢書」系列,可能這本書敏感的書名觸動了陳老師的神經,她把書下架退回給我,說內容未必適合 ……
 
我仍記得我的小學生活還有更多可以繼續寫下去,但這不都是 Highlights 嗎?就像一個灌錄了無數歌曲的歌手,最後把其中一小部份輯錄成“Greatest Hits”,而我只是希望能夠記回更多被摒於精選CD外的其他可能只是很平凡日常生活片段。2008 年我特意去了美國紐約州一個小鎮報讀一個催眠訓練課程,最大心願不是想返回前世,而是在催眠狀態下可以重溫早已不在記憶中那怕是芝麻綠豆的瑣事,可惜最後發覺是一個浪費時間金錢的課程。
 
剛從馬爾他(Malta)等地旅遊回來,我一直對馬爾他有特別的感覺,相信是因為大學畢業返港前曾去歐洲「流浪」了近三個月,尾站在倫敦時識到一個馬爾他人,經他介紹入住了一間由馬爾他修女經營的旅舍,但這間旅舍是甚麼模樣,或者在其他城市我投宿過的旅舍是什麼模樣,我幾乎都沒印象了。
 
Malta
 
還有那些 logistics 的細節;我是如何從巴黎返倫敦的?是在 Calais 還是 Oostende 坐船去 Dover?在 Dover 我又是搭什麼交通工具去倫敦?我是如何認識那個馬爾他人 …… 都是一片茫然,但我反而又清楚記得同住在一間青年旅舍,一個看似很「燥」的英國女子(性饑渴?),她獨自出發去龐比古城遊玩那天,穿上米白色印度薄棉質上衣,沒有戴胸圍,我還笑說她是不是想搏被人強姦,但這句話是我向誰說的呢?總不會是自言自語吧。
 
1975 年在比利時的 Oostende 港首次踏足歐洲大陸
 
近年我有將每天的活動用一兩個「關鍵詞」記在日記薄,在某一程度是能幫到我記憶某些場合的細節,但我拿回幾年前的日記簿重看,就像看別人的記事薄一樣,即使有「關鍵詞」提醒,大部份都已變成模糊一片。
 
黎海寧看書無數,她幾乎每天都書不離手,但有時問她某本書的內容,特別是推理小說,十居其九她都完全記不起來,那麼她讀來做什麼?也許記不記得起到最終還是次要,那閱讀的過程和經驗才是最珍貴。隨着年紀日漸衰老,記憶就更屬奢侈品了,在它一點一滴流失之前,除了珍惜,還是值得感恩的。當一天我們徹底被「老年」打垮,生活質素被剝奪,唯一剩下陪伴我們在病床輪椅渡日子大概也只有回憶了,希望到時我們幸運,記憶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