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然茜蒙薛奴烈 —— 藍石 1985 年 11 月 號 外
一九八五年十月﹐巨星接二連三殞落。
銀幕上茜蒙薛奴烈 (Simone Signoret) 遺留給我的印象﹐偉大不遜于奧遜威爾斯。
門半開﹐一個疲累中年婦人方大的臉﹐漠然透視來客。戲院內﹐麥西美倫雪兒 (Maximilian Schell) 手按她頸背﹐狀甚親暱無聲無色捏斷她的生命﹐遺下她獨僵坐在椅上。
這是我第一次認識茜蒙薛奴烈﹐當時自己還在初中﹐現在至少過了十五年﹐竟才發現﹐她在《冷戰間謀網》(The Deadly Affair) 中這最初和最後一鏡﹐一直默默埋在我腦海裏﹐沒有讓時間沖蝕掉。
銀幕上年輕時的茜蒙薛奴烈﹐應是絢麗璀燦過的﹐她主演《金屋淚》(Room At The Top) 在五十年代末期奪得奧斯卡最佳女主角獎﹐我始終無緣得睹﹐間中看到她年輕時的舊片重映﹐在我接觸她的過程中﹐是浮光掠影的倒敘閃憶。
「金屋淚」劇照
確實在眼前扣我心弦的﹐是沉默的茜蒙薛奴烈﹐雖然她飾演的角色未必一定少說話。
我的緘默有時遠勝千言萬語﹐她在《影子軍隊》(Army of Shadows) 的街上被抗德地下軍處決﹐由若無其事走路﹐到愕然見戰友用槍咀對著她﹐頓悟組織揭發了她為保親人曾經告密﹐內心矛盾一直不形于色的她﹐如石的表面在最關鍵的剎那湧現心靈深處的激流 —— 槍響﹐擁腫的身軀若無其事倒地。
潭深水靜﹐不在意還會以為是死板板硬地一塊﹐在以捷共清右為背景的《大迫供》 (The Confession)﹐剛獲悉丈夫伊芙蒙丹 (Yves Montand)被誣控入獄﹐生命中頓時天地變色﹐她淡然搭上巴士﹐車窗外的景物掠過她板著的臉不留一點痕跡﹐在這有理說不清是非混淆誣蔑四起的漩渦裹﹐她心中堅守原則如石﹐以緘默砌成堡壘。
茜蒙薛奴烈中年以來在銀幕上擔任過無數次寡婦角色﹐面對不講情理的環境和命運﹐在似是而非的價值觀念包圍下﹐堅待自己的信念和道德勇氣﹐孤獨而剛強地自覺或不自覺默默肯定自己的存在意義﹐在原名《寡婦古黛克》(La Veuve Couderc) 的《過江龍》一片﹐與小鎮異客阿倫狄龍相濡以沫﹐併發出生命的火花。
這年紀的茜蒙薛奴烈﹐演技爐火純青固然備受讚賞﹐由冷酷自私自利到溫馨典雅幽默﹐都掌握得不慍不火﹐但真正令我感動﹐還在于從她對角色的詮釋中所表達出來對人類某方面處境的透悉與同情。
在她似乎最軟弱的一刻﹐我對她油然起敬。
茜蒙薛奴烈晚年在法國影壇的地位﹐也許只有在美國的嘉芙蓮協賓 (Katherine Hepburn) 和日本的田中娟代可比﹐偏偏這十多年來找她合作的一流導演卻不多﹐《影子軍隊》的梅維爾 (Melville)和《大迫供》的哥斯達加華斯 (Costa-Gavras)等﹐是少數的例外。看她出現在一部又一部的二流晚輩作品中﹐導演對她的尊重未必足以支持影片承受她的份量﹐有些導演更把影片攪得亂七八糟﹐有時又令人覺得有點荒謬。
茜蒙薛奴烈則堅守原則用心演好每一部影片中的角色﹐想起大約十年前一部忘記了名字的法國片中﹐西蒙薛奴烈去探望女兒﹐首先出現的卻是羽翼未豐的謝勒狄柏杜 (Gerard Depardieu)﹐裹著一小塊不能蔽體的毛巾奔奔跑跑甚至在廚房洗菜盆撒尿﹐在這尷尬的情形下﹐面對這年輕魯莽的荒唐﹐茜蒙薛奴烈處理得輕鬆幽雅﹐得體自如﹐令人會心微笑。
與丈夫 Yves Montand
銀幕上﹐伊芙蒙丹令茜蒙薛奴烈守生寡。銀幕下﹐茜蒙薛奴烈卻在今年十月遺下這位風度翩翩的影迷偶像做鰥夫。
當伊芙蒙丹向亡妻墓穴撒下最後一束花﹐我不知道﹐真實的茜蒙薛奴烈﹐會對她銀幕上的沉默寡婦形象﹐抑或會對銀幕下丈夫那束花﹐淡然一笑。
Simone Signoret Tribute (她在不同階段的照片) (youtube)
茜蒙薛奴烈在電影《The Deadly Affair》被麥斯美倫雪兒勒死一場 (約 5:40 開始) (youtub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