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談性之三 —— 小電影            1979 9            號 外

 

 

 
上期是不是答應這期寫「小電影」﹖
 
後悔已經來不及了。怎麼可以這樣賣大飽。
 
讀者們心中一定抱著「有嘢睇喎」的心情。
 
關於小電影﹐事情是這樣的﹕數年前我說﹔咱們家是很開通的﹐就差沒租一套小電影回來﹐兄弟姊妹坐在一塊兒齊齊觀看。
 
我二哥還是二哥﹐輕描淡寫的答我﹕「已經租來看過了﹐不過那時候你不在香港。」
 
瞧。
 
我一向認為小電影不好看。但凡太逼真的一切﹐都不好看﹐不但是性事﹐如果把一個人大嚼漢堡飽的情形忠實地拍攝下來﹐也是血肉橫飛、醜陋萬分。試想一想﹕他把漢堡飽自紙包中貪婪地取出﹐塞入咀中﹐大力咬下去﹐蕃茄醬隨咀角漏出來﹐嚼得嗒嗒有聲﹐手上臉上都是油膩﹐喉頭一上一下﹐食道忙著操作 …… 看上十分鐘﹐擔保胃口全失。
 
人根本醜陋多多 —— 如廁、刷牙、打鼾、抓癢、挖鼻孔、吐痰﹐都足以駭笑半日﹐萬一外太空有什麼生物來到地球﹐不嚇得傷心才怪。
 
是以我真不明白小電影這回事是怎麼產生的﹐為何單單對性交這麼感興趣﹖就像全世界的粗話﹐非要與別人的母親發生關係不可﹖這也是不能用常理推測的一回事﹐出惡言的那一位從不想想﹐也許對方的令堂已經七十歲﹐且體重一百八十磅。
 
小電影我看過﹐都是友人自備放影機在家中觀看。小電影以前是沒有題材的﹐說幹就幹﹐莫名其妙﹐現在彷彿進步了﹐略具劇情﹐然而也千遍一律﹐沒有意思。看完之後﹐我老是搖頭嘆息﹕搵食艱難。
 
有時候還可以看得到女主角手腕上的針孔、隆胸的痕跡、真是殘酷世界。
 
當然也有優美的小電影﹐真版的「艾曼妞」便是。這部電影我在英國看﹐觀畢跟同學說﹕「戲中怎麼沒有人穿內褲﹖」
 
一次黃太*跟我說﹕「卡通小電影不錯。」她看過一套「雪姑七友」。
 
 
我蠻喜歡哥麿的浮世繪﹐畫冊中多數把重要部份以白紙遮住﹐那時年幼惡作劇﹐老是憑想像填畫白紙﹐由此可知畫像比真人美觀。
 
從前小電影的男主角老是脫剩襪子與一件汗衫背心﹐很難了解這種情況﹐後來閱「花花公子」雜誌﹐看見人家讀者寫去問﹐才知道拍攝小電影一向屬於違法﹐演員與工作人員隨時準備走鬼﹐男主角害怕沒時間穿返襪子﹐所以乾脆不脫。笑得我。這類智識我是很樂意吸收的。
 
我這個人一向處變不驚﹐莊敬自強﹐泰山崩於前而不動於色﹐字典中從來不知有「難為情」這三個字。十多歲正是故作瀟灑狀的時候﹐故此聞說有人看小電影看得面紅耳赤﹐下禁大奇。
 
去年在商業二台做節目﹐他們有如此廣告妙句宣傳成人電影﹕「黃伯話鹹到醃眼﹐黃仔話鹹到養眼﹐無論醃眼抑或養眼﹐總之唔好眨眼。」天才。
 
可是「蜜桃成熟時」這類影片﹐大家都會以為是咱們這種獨身女人的恩物﹐誰知剛剛相反﹐教小學的三嫂老老實實的家庭主婦一名﹐卻屢次問﹕「喂﹐我請你﹐看不看﹖」
 
我說我實在一點興趣也沒有﹐我愛看的是「超人」、「第三類接觸」﹐純情到不得了。
 
三嫂也承認﹕「是﹐你一向對這種電影沒有興趣。」
 
我對上班也沒有與趣﹐還不是天天早上七點半起床往辦公室前進﹐做人有時候不能免俗﹐故此絕少在播放小電影期間站立離場。數衍數衍﹐也就坐到完場。
 
我絕不會發動看小電影﹐正等於我不會發動到避風塘去吃東風螺﹐純是興趣問題﹐與道德水準及審美觀念無關。
 
我對脫衣舞的好感倒略為濃厚﹐脫衣舞較為含蓄﹐我喜歡出場才慢慢脫光的那種。黃華麒一次哈哈大笑說﹕「亦舒﹐原來我們有共同的嗜好。」
 
小電影這樣東西不能為我帶來快樂﹐卻是很多人生命中的甘草。
 
最近在楊群家碰到洪金寶﹐楊老群自然爐火純青﹐但這洪金寶偷偷取出一套盒帶影片﹐鬼鬼祟崇的笑﹕「我有三十多盒呵﹗」一聽就知道是什麼玩意兒。
 
我馬上對小電影肅然起敬﹐原來「甲之熊掌﹐乙之砒霜」﹐倒不可以小覷了它﹗敢情有人搜集小電影版本如搜集貝殼郵票﹐視作一項嗜好﹐倒也無所謂﹐並不傷天害理﹐趣味略怪而矣。
 
小電影其實沒意思﹐除非觀眾有代入感﹐有些女孩子看瓊瑤電影便把自己代入當林青霞的﹕與秦祥林秦漢猛談戀愛﹐多樂。這一類人多數很簡單很直接﹐他們的世界往往美麗得多﹐他們的精神自然較易於滿足。
 
至於青少年 —— 我從來不以信箱主持人或社會工作者姿態出現﹐我的世界自由﹐青少年也是人﹐他們遲早長大﹐遲早發覺真實世界是怎麼一回事﹐沒必要瞞他們。大大方方把真相揭露﹐往往可以免卻他們情緒上的驚惶與不安。
 
 
※ 小宇按:黄太我估計是指方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