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HATE QUOTATIOS, TELL ME WHAT YOU KNOW.’ – Emerson - 遲敬意 (丘世文) 1984 年 3 月 號 外
一個不容忽視的社會現象：假哲學* —— 粗淺真理、廉價智慧、炒雜錦世界觀、語錄箴言等等 —— 現正大行其道﹐藉著流行歌曲、報刊專欄、影視媒介潛移默化的勢力﹐深深滲透了年青一代的意識﹐使他們在尚未入世之年儼如智叟般老邁頑固﹐深信自己人在江湖看盡世情﹐有著一整套應變處世的人生哲學。
猶如消費社會任何產品一樣﹐假哲學受歡迎正在於它們包裝美觀、不勞而獲、即學即曉、細細粒容易食：年青人面對越趨複雜的世界和知識的氾濫﹐再也沒有那種傳統的毅力和耐性去探索什麼人生真理和意義﹐而假哲學正好為他們解釋 —— 解決困惑、釋掉負累 —— 一切﹐安於我係我。
應該首先辨明的是：假哲學並非箴言警句本身似是而非﹐蠱惑眾人﹐而是這類智慧語錄在人云亦云和斷章取義之下﹐往往出現津津樂道者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甚至濫用曲解的情況。因此聖哲的道學可能淪為粗淺廉價的智慧﹐而俚巷小道亦有啟發可觀之處﹔問題總在個人的心態和修養。小說家康拉德 (Joseph Conrad) 說得好：「哲學警句的優點全在於精簡生動的表達方式。唯其能使人驚識﹐故此容易置信。換而言之﹐我們因為震撼而相信。但以形式奪人﹐內容就往往未必盡然。因此哲語警句只是一種藝術 —— 廉價藝術。大體上說﹐它們都是假貨﹐除非是老生常談 …… 可以說﹐有些哲語警句查實是愚不可及﹐而其他更是不合道德的。」我不可能更強烈地表示同意這翻話。
「人說人生如夢﹐我說夢如人生。那短短的一剎﹐有離合有悲歡 …… 天堂裡的幽靈、地獄裡的天使 …… 你已經走完了那人生。」
「今天是你餘生的第一天。」
「腦子是用作思考﹐不是用作紀事的。」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難分真與假﹐人面多險詐 ……君不見漫天落霞﹐名利息間似霧化。」
凡此種種﹐幾乎都已根深蒂固成了現代年青人生活智慧和深層意識的一部分。似乎﹐從前我們讀古人書﹐聽哲者言﹐都是為求仿傚他們找尋智慧的實踐路途和心路歷程﹐而現代人卻捨本逐末﹐都為印證自己的成見﹐徒學外表顯得聰明而已。
我相信﹐與君一夕話﹐勝讀十年書這機會並不難逢﹐我就曾碰過不少二十剛出頭的小伙子﹐相信數十分鐘就聽聞了人類文明的總結智慧 —— 你明白﹐電台 D.J.、坊間書店、報章副刊﹐總之人人口中滔滔不絕的那種哲學。
動物之中唯獨人類的褓襁孩提時期最長﹐平均長達十多年之久﹐而其他動物卻能在產下不久獨立生存﹐有盡了生存所需的經驗和智慧。這生態現象﹐一直以來都為人所誤會﹐以為人類比其他動物欠缺競爭生存的天生條件。其實﹐正因有漫長的稚童時期﹐我們才能籍赤子的好奇心和毫無成見的態度多見多聞﹐不斷探索經驗﹐心智靈活創造無限的文明。
我真不明白﹐為什麼這一代的年青人竟要那麼急于聰明﹐急於能說我找到了﹐急於 —— 即是說 —— 早老活死過去。
* 2016年小宇按：丘世文在1984年寫這篇文章時遠估不到三十年後他筆下的「假哲學」在互聯網上已氾濫到不可收拾的程度，如他仍在生，不知有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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