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韻詩訪問 1983年4月
攝影﹕孫淑興
打電話約黃韻詩做訪問﹐她很爽快地一口就應承了﹐她問我喜歡在哪兒見面﹐起初我說喜來登咖啡座﹐後來我們又恐怕那邊可能有太多圈內人﹐結果還是她提議不如去 Patio﹐我贊成。
我在約定時間遲了一分鐘到 Patio﹐已看見黃韻詩坐在一張最正中最惹人囑日的枱子﹐還是在一盞 spotlight 之下﹐不過請勿誤會﹐不是她愛出風頭﹐只不過那地方實在太擠迫﹐找不到別的枱子﹐我們都不知道原來那是一個吃自助餐的晚上。
我們兩個在 spotlight 下面面相覷﹐被四周的人望著﹐由此可見﹐黃韻詩的知名度並不是低到如你想像。當時我真不知應該如何在眾目睽睽之下開口訪問﹐好在剛剛有一張靠邊、較暗的枱子空出來﹐我們便馬上要求搬過去﹐跟著我才把我的 walkman 錄音機拿出來 (訪問黃韻詩﹐我不能單靠我的「速記」)﹐開始了以下的談話﹕
鄧﹕我覺得你起初的時候並不被一般觀眾接受﹐但近來卻有愈來愈受歡迎的趨勢﹐似乎「喜歡黃韻詩」已經成為一個 best kept secret﹐是品味和鑑賞力的象徵﹐你自己認為你是在你事業哪一個階段開始被觀眾受落﹖
黃﹕你覺得這樣﹖我自己卻不覺得現在有很多觀眾喜歡我﹐也不覺得以前觀眾不喜歡我﹐我完全不渴望別人的喜歡﹐我做電視是沒有目的的﹐我很清楚自己是不應該食這行飯﹐所謂知己知彼﹐我與生俱來就最貪錢﹐而做電視根本就賺不到錢﹐而且我又唔靚﹔我們那們年代﹐也許現在也是﹐樣子靚﹐如果沒有演技﹐OK﹐還可以原諒﹔但如果又醜樣﹐演技又不好﹐就冇得原諒﹗冇得傾﹗
鄧﹕那你為什麼又拍電視﹖
黃﹕甘國亮叫我拍的﹐我很喜歡他寫的劇本、對白 ……
鄧﹕你第一部電視劇是甘國亮的﹖
黃﹕不﹐我第一部電視劇是譚家明拍的《群星譜》﹐和白鷹合作﹐第二部才是甘國亮的﹐《少年十五二十時》其中一集﹐我演一個圖書館管理員。
鄧﹕聽說你起初是做配音的﹐我想很多人都有興趣要知道你是怎樣入這一行﹖
黃﹕我最初是做播音﹐一九六六年﹐麗的呼聲﹐那時我十幾歲入去做「播音小姐」﹐賺二百元一個月﹐由朝做到晚。當時我聽到有樣東西叫做「配音」﹐月入一千四百元﹐嘩﹗你說我想不想做﹖但叫人教﹖冇人肯教你﹐怎辦呢﹖然後我知道電視訓練班中有一項課程﹐叫做「配音」﹐為了一千四百元﹐我便考入麗的訓練斑﹐汪明荃、盧國雄、森森他們是第一期﹐我是第二期﹐同學中有黃淑儀、褟素霞、梁小玲、李司棋﹐還有文麗賢 ……
鄧﹕當時你有沒有想過做明星﹖
黃﹕到最後我都沒有想過做明星﹐後來我從麗的轉去 TVB 配音 ……
鄧﹕然後你識到甘國亮﹐因而改變你一生 …… 你喜歡做電視嗎﹖
黃﹕一點不﹐在錢方面﹐電視完全滿足不到我。為什麼還要做﹖我喜歡那些劇本﹐真是好劇本﹐很多人一生一世都遇不到這樣好的劇本﹐起碼我不用身不由己﹐在 (歡樂今宵) 笑笑口拿住罐花生油推銷。我很幸運﹐我有得選擇做自己喜歡做的東西。
鄧﹕那些對白﹐究竟是甘國亮寫的﹐還是很多是你爆肚﹖
黃﹕我沒有爆肚﹐完全是甘國亮他寫的﹐我不過照讀。
鄧﹕但我總覺得有很多東西是你自己的東西﹐例如《執到寶》﹐你們幾個主角不是自己度﹖劇中你們的性格個個都那麼鮮明﹗
黃﹕似爆肚﹐但其實唔係﹐是劇本很完整地交到我手上。拍那個戲就辛苦了﹐趕到死﹐夜以繼日﹐足足廿一晚通宵直落﹐不過那真是一個好劇本﹐雖然不是全部甘國亮寫的。
鄧﹕撇開電視不談﹐其他的表演事業﹐如舞台、播音等等、你有興趣嗎﹖
黃﹕絕冇﹗我只是做來賺錢﹐我是一個不喜歡工作的人﹐我做事賺一大筆錢﹐然後就休息﹐等到把錢花光了﹐我又做過。你給我五元﹐我就做相等於五元的工作﹐我一定不會放盡﹐不會做夠十元給你﹐要不然你將來給我十元時﹐是不是會覺得不值﹖
鄧﹕如果你勤力些﹐觀眾豈不更有福﹖
黃﹕你認為嗎﹖我覺得觀眾不會期望我做些什麼。他們對﹐譬如汪明荃﹐會有很多要求﹐要她再來一次突破、再做一個古裝 …… 但我的觀眾沒有期望我唱歌或跳羽扇舞。
鄧﹕你認為你是一個很獨特的喜劇演員嗎﹖譬如你和 (歡樂今宵) 的藝員就很不同。
黃﹕我其實和其他人沒有什麼分別﹐像《歡樂今宵》的藝員﹐他們實在沒有辦法﹐派到什麼就要做什麼﹐如果我是他們﹐也會和他們一樣﹐當然我自己是有我自己的笑料﹐但又值不值得我去思考﹐去改他們的劇本﹖為什麼我要免費去替他們度橋﹖
鄧﹕你有沒有心愛的喜劇演員﹖
黃﹕冇。我不會佩服人﹐我只佩服劇本﹐如果有好的劇本﹐你做我做都會一樣好。
鄧﹕我不同意你的說法﹐一個演員怎樣去講那些對白﹐也大有學問。
黃﹕你太睇高人了﹐其實個個都一樣;我蠢﹐別人讀一次﹐我可以讀五次﹐也會同樣讀得好。
鄧﹕不談喜劇演員﹐一般呢﹖你有沒有特別心愛的明星﹖
黃﹕以前舊粵語片的明星﹐有時我半夜看到那些粵語片﹐真是好興奮﹐他們每一句對白、每一個姿勢﹐我都記住﹐見到羅艷卿﹐穿著低胸晚禮服、拿住結他、戴住朵大玫瑰花﹐多開心﹔江一帆又夠好哪﹐那些對白﹕「打我啦﹐點解唔打我 ……」真是好到 …… 還有他們在銀幕上講講吓對白﹐突然唱起歌來﹐好好睇㗎。。
鄧﹕我常常感覺到甘國亮寫劇本時﹐有很多你的影子﹐你們有沒有一起度劇本﹖
黃﹕完全沒有﹐他從來沒有和我們提劇本的事﹐不過可能我們見得多﹐講說話的語氣互相影響﹐加上他平時知道我的為人﹐寫劇本時自然就寫了很多我的東西進去﹐好像《不是冤家不聚頭》中 Bobo 和黃曼梨鬥嘴那段戲﹐Bobo 就感到她的角色其實就是我。
鄧﹕你演過那麼多電視劇﹐你自己喜歡哪個角色﹖
黃﹕ …… 我不是做過很多角色﹐有人說《執到寶》好﹐其實那個角色根本不用演﹐只要用很快的速度將對白唸出來就成了。唔 …… 我還是喜歡《山水有相逢》的梅劍仙;雖然不是我演﹐我也很喜歡梅妹和陳嘉儀飾演那個角色。
鄧﹕其實「山水」三個女角部塑造得很成功。
黃﹕唉﹐「山水」的劇本真是好到不得了﹐十集﹐有幾何未開拍之前﹐有成個劇本完完整整擺到你面前﹐等你知道前因後果﹐而不是一張一張紙飛過來給你﹖我們真是很有福﹐可惜只拍出了劇本的五成﹐幾浪費﹗其實能演到劇本的八成已經心滿意足﹐導演不是你﹐拍出來自不然又減幾分 …… 老實說「山水」大家都可以再好。你看看 (播音人)﹐我嘔﹐我死呀﹐懷舊﹗作嘔﹐一的都唔尊重﹐好似人唔尊重婚姻一樣﹐美好的東西攪成咁﹗
鄧﹕《輪流轉》呢﹖停播前最後幾集拍得真好。
黃﹕唉﹐其實已經拍了很多﹐好到我都晤敢講﹐特別是幾個女人老了之後﹐發展得很好。我們幾個主角都好鍾意﹐裡面那些角色好似我哋﹐我們好入心㗎﹐你明不明﹖拍這套劇﹐結果我們五個女人成了好朋友﹐到現在還有聚會﹐一個月大家都起碼會見一兩次。
鄧﹕《輪流轉》的製作的確很嚴謹。
黃﹕就是嘛﹐連最細微的小節 —— 一支筆塔筒都是那末嚴謹﹐你可以看得出甘國亮對「呢樣嘢」是多麼尊重﹐所有的對白、道具部是一絲不苟;屋﹐所有人的屋都是那麼貼切﹐就像以前澳門的舊屋一樣。
鄧﹕我很不服氣別人彈你們老。
黃﹕說我們老真是太不公平了﹐我們幾時夠吳楚帆、白燕以前老﹖況且﹐在劇中我們會轉變、成長﹐不是永遠都做十幾歲﹐是有過程的﹐怎能硬說我們老﹖
鄧﹕又講講你的電台經驗﹐你做《笑口早》做了多少日子﹖
黃﹕一年。
鄧﹕嘩﹐好像不覺你做了那末長久。
黃﹕那個節目不是人人可以做的﹐辛苦到死﹐朝四點鐘起身﹐不停地做到晚上八點半﹐一回家已累到馬上倒上床﹐連幫朋友見面談話的時間都沒有。
鄧﹕既然這般辛苦﹐為什麼當初你又應承做﹖
黃﹕為錢嘛﹐當初我以為節目六點至九點﹐我最多做到中午十二點便可以收工﹐怎知越做越大﹐簡直沒有辦法再頂落去。就說訪問吧﹐沒有人會坐住等你來訪問的﹐做完訪問之後還要自己剪帶呢。
鄧﹕怎不叫你的助手剪帶﹖
黃﹕不可以的﹐別人不是你﹐不知道你想要什麼﹐你喜歡一三五七九﹐他偏偏就剪掉你的一三五七九﹐留下二四六八十﹐到時你就望住嚟喊﹐我好後悔應承做《笑口早》﹐本來是做兩年的﹐結果只做了一年﹐做一年真是仁至義盡。
鄧﹕你做的訪問十分惹人注目﹐很多人都說你很尖銳。
黃﹕為什麼現在每個人都跟著這方針走﹖我不知道所謂「尖銳」究竟是讚抑或彈﹐但無論怎樣﹐我是第一個﹐為什麼現在又每一個節目都一定有訪問﹖
鄧﹕除了訪問之外﹐《笑口早》其他的小環節都很有特色。
黃﹕其實裹面好多「舊嘢」我都好喜歡﹐特別是「露絲與瑪莉」﹐兩個中環麗人﹐識的嘢﹐但又八卦﹐又睇公仔報那種﹐不太高不太低﹐有時還識得講政治﹐很適合一般人聽。
鄧﹕你有沒有保存《笑口早》的錄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