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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美離開佩蒂家裹的時候,是深夜十一點。他跟佩蒂的父親玩了兩盤棋,又看佩蒂的母親繡了一會花,然後吃了佩蒂做的點心由佩蒂送他下樓。

「我知道你的膽量很小。」佩蒂下樓時對湯美說:「進房的時候我看見你的臉在發青。」

「為什麼要騙我妳的爸爸很兇?」

「我要試試你的膽量?」佩蒂說:「我爸爸從不罵我,連媽媽也沒有罵過…… 」

她送他到樓下,樓下是那樣地漆黑,她忽然停住了聲音——他望着她,她覺得他的眼睛比手袋上的貓眼要動人幾千倍,甚至幾萬倍。

「再見。」她說。

「明天我來接妳下班——我是妳的哥哥。」他笑着說。

她笑了,他俯下臉,在她唇上吻了一下。他想擁住她,然而她縮了開去。

「我要上樓了,」她說:「我不想媽媽知道我們在這兒做些什麼。」

她縮上樓梯,跟他擺着手。他揮一揮手目送着她上樓,他笑着迥身,剛出門口,突然——

一陣眩目的燈光照耀着他,他一回頭,看見四蓋平排的巨型車燈向他身上直射,他的眼晴一陣刺痛!卻看不見黑暗中的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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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美。」一陣低沉的聲音。

車燈熄了,他立即看見麗坦的車子,她的車子正盯着他,停在行人路邊。

——湯美整個楞住,麗坦在車內吸着她的姻。他想了一想!硬着頭皮向她走去。剛近車子,車門已開了。

「進來。」她那毫無表情的聲調。

他坐進車子,她吸一口煙,扔去煙蒂。

「妳…… 」湯美尷尬地笑一笑,立即問:「法魯王呢?」

「我告訴過你今天要跟你在一起。」她望一望路面,車子向前開去。

車輪在路面平穩地滑過,他望一望她,她的臉像僵木了一樣,在那上面找不出笑容,也找不出憤怒。

「麗坦——」

她沒有回答,雙眼直視着。他無聲了。

到了她的家。她停下了車!兀自走進客廳,他跟在她身後。她將手袋向梳發一扔,又脫去了外套。

她開亮了粉紅的罩燈,又在酒吧倒了一杯酒。他牢望着她,她踢去高跟鞋,在梳發上坐下。

「告訴我她是你的什麼人?」她喝一口酒,沉聲突然問。

「麗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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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祗回答我的問題,那已經夠了。」她說。

「我——」

「是朋友?是情人?」

「朋友。」他閉一閉眼睛。

「我呢?」他聽見她的聲音,「我呢?——我又是你的什麼?」

「麗妲,妳——」他抬起眼,楞住了。

「你想說我是你的老闆,是不是?」她笑了一笑,「好吧,那算我是你的老闆——不是情人,甚至不是朋友,對不對?」

「麗妲!」湯美高叫起來,想一想,又壓低了聲音,「麗妲,妳為什麼要這樣說話。」

「你告訴我你愛我,但是那是說謊!」麗妲將酒杯拍地往几上一按,憤怒地站起,「你以為我是什麼?是傻瓜?」

「麗妲,妳怎麼了?」湯美攤着手,沉聲道:「她真的是朋友,是朋友!」

「朋友?嘿,」她哼了一下,朋友?普通的朋友帶她回家見母親?又去見她的家人?又在她門口吻她?笑話!——為什麼不帶我去見見你的母親?」

湯美怔怔地呆了,她想不到麗妲已經知道他的一切,而且一清二楚!

「別以為我是傻瓜,傻瓜是你!」她指一指他的鼻尖,「你被她迷昏了!告訴你,你跟她看戲的第一晚我已經知道!我就坐在你後面,看了戲你帶她到夜總會去,跟她在舞池貼面跳舞,哼!用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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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給她享受?」

湯美驟然怔住,原來那天晚上並不是他碰到麗妲,而是麗妲跟踪着他!難怪麗妲今天拖他外出,又逼他再看一次同一套戲,他記起她所說過的話——他恍然明瞭了。

「你以為我剛才真的睡着了?我可沒那麼傻,」麗妲冷笑一下,搖了搖頭,「我跟踪着你,你接她出公司,到你的家,再送她回去,又到她的家——你逃不過我的,湯美。」

她那鄙視的語調令他感到憤怒,而且他覺得難以忍受。他咬着唇,垂下了頭。

「她是什麼?嘿,一個售貨員?」麗妲的話仍然沒有停,她攤一攤手,「她每個月能賺多少?兩百塊?三百塊?」

「妳為什麼要這樣說?」湯美憤怒地抬起頭來。

「她給得了你多少?三百?四百?哈,」麗妲潑辣而強蠻地叉一叉腰,「她能養你?養你的媽媽?能嗎?能?」

「麗妲!」

「湯美,你沒有錢,你沒有用,你要錢,她不能給你錢!」

「住嘴!住嘴!閉住妳的嘴!」湯美驀地衝前狂叫起來,麗妲怔住了,睜大着她的雙眼。

湯美突然掩住了臉,無聲了。

「請妳別侮辱她,我 …… 我受不了。」他低聲痛苦地說。

「你愛她?」她詫異地不置信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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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問我,我不知道!」他背過臉去。

「湯美,」她着急地上前,拉住他的手,「湯美,她不是你要的那種人,她不適宜於你,跟着她你要吃苦的。你能做什麼?做餐廳的侍者?做修理汽車小工?做——」

「我會去做的,假如她要我做的時候!」湯美突然說。

「你——?」麗妲驀地呆住。

「有一件事是我從未得到過的,」湯美回過臉來,看着麗妲真誠地說:「她給了我溫暖。她沒有車子,沒有金錢,但她給我生命的意義,跟她一起平凡的生活變成了充滿着光采。」

「難道我沒有給你生命的光采?」麗妲攤着手,盯視着他說:「我給你金錢、給你享受、給你一切你所需要的 …… 」

「不,麗妲,不,」湯美搖着頭,「不是這一種,不是這一種 …… 」

「你——」麗妲呃住了,半响她咬着唇尖嚷起來,臉上出現一陣陰霜,「你不能跟她在一起!我不會允許的!我不准你跟她在一起!」

「祗要我還有自由!」他回答。

「你是我的!你沒有自由!」她強硬地睜眼握着拳說:「我給你一切,你要聽從我;說難聽一點,我僱用你,你要聽我的命令!」

他抬起眼睛,忽然他發覺她變了。是潑辣而又刁蠻、是強蠻而又狠毒—— 他驀地對她憎恨,由於她侮辱他,並且侮辱了佩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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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取回我的自由。」他沉聲說

「你會餓死的」她冷笑了一下。

「我不會後悔。」他看她一眼,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她的臥室。

「湯美!湯美!湯...... 」麗妲怒叫着,最後她靜止了。

空洞的客廳內祗剩下了她,她咬一咬唇,抓起酒杯喝了一口。

「你會後悔的,瞧着!」她告訴自己。

酒在她的喉管炙燒,她狠狠的抓起酒杯,狠狠的向牆角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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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蒂正俯身在排列櫃枱裹的一枝枝唇膏,偶然當她抬起頭來,赫然發現櫃枱前站了一個衣着華麗的貴婦。

她提着大型黑色手袋,黑色的緊身旗抱,最新式的髮型,她的鼻樑上是一副濶邊太陽鏡。她的身上散發着一陣陣香氣,她黑眼鏡後面的雙眼直盯着佩蒂。

「想買些什麼嗎?」佩蒂禮貌地跟她微笑一下,「香水?唇膏?指甲油?」

「我什麼都不買,」那貴婦皺一皺眉,「我來找妳。」

「找我?」佩蒂吃了一驚,她覺得她的臉上一陣寒意。

「是的,找妳。」她笑了一笑,「湯美是妳的男朋友,妳叫什麼名字?」

「我叫佩蒂,」佩蒂詫異地望着她,「妳——妳是誰?」

「假如說我是湯美的女朋友,我太老,」她淡淡地一笑,「那麼就當我是湯美的阿姨吧!」

「妳——」佩蒂錯愕地睜大着眼,驚惶地問:「妳在說什麼?」

「我是為湯美來的,也是為妳來的,並且,我也為我自己。」她看一看佩蒂,「小姐,我看妳找錯了男朋友。」

「妳,妳的意思是......?」佩蒂失神地看着她,抖着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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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妳這樣漂亮的小姐,應該找一個比湯美更好的男朋友,」她像從鼻孔透出來的聲音,「假如妳跟湯美在一起,這無疑是糟撻了妳自己——為了妳,我要警告妳。」

佩蒂倒縮了一口氣,呆木了。

「為了湯美,我也要告訴妳,」她取出一枝烟,燃着打火機吸了一口,「湯美跟妳在一起,妳不能滿足湯美——妳沒有錢。而我,却有。」

「妳?妳這是什麼意思?」

「很簡單,」她噴出一口烟,「湯美是做生意的人,我也是做生意的人,他出賣物品,我出價買物——我想妳總明白這個意思。」

「我,我不明白,」佩蒂忽然感到心怯,她不斷地搖着頭,「我真的不明白。」

「那我說得再簡單一點,」她笑了一笑,「湯美喜歡享受、喜歡金錢、喜歡大車子、喜歡新衣服、洋房、出入高貴場所——我有這些,我供給他這些,我買下他,因為我喜歡他。明白嗎?」

佩蒂的腦袋像被她重重地槌擊了一下,她張着嘴,像看見了魔鬼。

「不,不,他不是這種人!」她猛搖着頭。

「小姐,那妳錯了,」烟霧中?她的聲音說:「湯美就是這種人,講難聽了一點,他出賣愛情換金錢——他吃的是軟飯。我想——妳總明白了?」

佩蒂掩着她的嘴,她發覺自己的手指在強烈地抖動着。

「妳 …… 妳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為了什麼?」她低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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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祗想告訴妳,妳不適合跟他在一起,」 她尖酸刻薄地說:「妳不能供他養家、不能供他化錢、不能給他他所需要的金錢,是不是?——所以小姐,別蒙在鼓裹,醒醒吧。」

佩蒂閉上了眼,她的心被她刺痛着,她的自尊在被她摧殘着,然而她立即想到了湯美的眼睛,那深情的眼神、那火熱的雙唇 ……

「不,不,」她睜開眼嚷:「妳說謊!他不是這種人,他絕對不是這種人!妳為什麼要來破壞我們的友誼?」

「好吧,妳不相信,那麼當我說謊吧。」她傲然地看一看佩蒂。

「妳為什麼要來威嚇我?」佩蒂仰起了頭,低聲問:「妳為什麼要這樣侮辱湯美?太太,妳是誰?」

「我是誰?哈哈,」黑色的婦人笑了一笑,突地沉下臉,「妳叫錯了,小姐。假如妳叫我太太,那麼叫我湯美的太太!」

「啊......?妳——」佩蒂混身瑟縮了,她退了一步,定了神。

「嘿,妳以為他愛妳?」她沉下聲音驀地說:「好,告訴妳,湯美小腹上面有一長條傷痕,那是他開盲腸炎時留下的痕跡,妳知道嗎?妳一定不知道,但是我知道!」

她的話像針一般地刺進了她的耳膜,她觸電似地掩住了雙耳。她垂下頭,將頭埋在雙手中。

——這是真的?是真的?多可怕!

她緊咬着雙唇,緊閉着眼。驟然她的眼中充滿着淚,她驚慌、徬徨、羞慚——她像快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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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萎縮着,久久,她抬起頭來,面前的女人已經走了。她失神地望着前面,像發了一場惡夢。

但是她記得那些話,那些可怕而又不能不令她不信的話。

她的淚直流到臉旁,她匆匆地取起手袋溜進洗手間。

她掩上洗手間的門,仆在門旁低啜着。她垂下頭,打開手袋取手帕——驀地她看見了手袋上的那對貓眼。

貓的眼睛左右地擺動着,像湯美的眼睛 ……

那對眼睛像在譏笑她,在罵她天真,在譏她愚蠢——她驀地伸手將貓眼狠狠地拔下。

然後她哭了。她覺得一切都遺失了,遺失了她的夢幻、遺失了她的情人,也遺失她的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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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美站在公司的路旁,靠着牆,數着從裏面出來的職員。

一個、二個、三個、四個!佩蒂來了。

「佩蒂!」他伸手歡叫着,向前走去。

沒人應他,他以為看錯了人,然而他走近幾步,那來的確是佩蒂。佩蒂挽着手袋急急沿着一旁的行人路走去,湯美三腳兩步地奔近。

「佩蒂。」他在她的手上拉一下。

她回頭看他一下,木無表情地繼續走她的路。湯美楞了一楞,笑着追上。

「佩蒂,天黑了,」他說:「我替妳叫一輛車子吧。」

她沒有回答,他忽然疑惑了。她向前直走,他發現她的手袋變了樣。

「佩蒂,妳的手袋跌掉了貓眼,」他低聲說:「——佩蒂。」

「誰是佩蒂?」她倐地停下步來,冰冷地望着他,「你認錯人了,先生。」

「妳——?」湯美愕然了,「佩蒂,妳究竟怎麼了?」

她頭也不回地向前走,他在她身旁緊跟着。

「是不是妳生氣了?」他低聲問:「是不是我下午沒有來找妳,所以妳生氣了?」

她沒有回答,也沒有理他。

「告訴妳,佩蒂,」他緊跟着說:「早上我坐在桌旁想寫一封信給妳,可是寫了十張紙也起不了稿,我——我從沒有寫過情信。」

佩蒂沒有回答,走得更快了。

「下午,下午我去理髮了,」湯美笑着,「妳看,昨天我的頭髮不是很長,瞧,現在修短了。」

她仍然沒有回答,他思索了一會。

「是不是——是不是妳爸爸罵了妳?」湯美關心地問:「所以妳在不高興?」

佩蒂穿過馬路,湯美跟着橫過。

「佩蒂——妳為什麼不回答我,妳…… 」湯美想了一想,「噢,是不是妳媽媽不喜歡我,所以妳不理我?」

佩蒂低頭直向她的家門走去,不聲也不响;湯美焦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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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不說話,佩蒂,妳為什麼一聲也不响?」湯美低聲說:「最低限度告訴我為什麼,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麼。」

她漸漸走近她的家,他焦炙地咬一咬唇。他想一想笑着說:「佩蒂,我媽媽明天請妳去吃飯。她說要燒獅子頭給妳吃,妳吃過獅子頭嗎?佩蒂?」

她頭也不回地向前走了,湯美伸手去拉她;然而剛碰到了她的手,她逃也似地向自己的家門奔去。

「佩蒂!」湯美呆一呆,立即向她追去。

她奔上她的樓梯,他在轉彎角一手抓住了她。她掙扎着,用手搥他的手。

「讓我走!放手!放手!」她尖叫着。

「佩蒂,妳不能這樣走的!告訴我為什麼?為什麼?」湯美用勁地撥過她的身子,突然他呆住了,「妳——?」

他看到了她的臉,她的臉一直背着他,然而現在他察覺她的臉上滿是淚。

「佩蒂——妳在哭?為什麼?佩蒂?」他猶疑地抬着眼看她,於是他匆匆從口袋搜出了手帕。

他伸手去抹她的淚,她突然向樓上奔去——他又捉住了她。她的淚滴在他臉上,他雙手緊抓她的肩膊搖動着。

「妳啞了?佩蒂?妳為什麼不說話?」他低柔地問。

「走!走!不要見你!我不要見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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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驟然大叫,是那樣地尖銳那樣地淒厲。

「走!我不認識你,滾吧,滾!」她抖着雙唇高嚷:「為什麼要盯住我?我沒有錢,我沒有大汽車,我沒有洋房;我供不起你享受!我沒有愛能出賣!也沒有人買我的愛!滾,你滾,去找她!去找她——」

「——」湯美祗覺心頭格地一响,他愣了!

「別來騙我,去騙她吧,」佩蒂激厲地對正湯美的臉說:「她有錢,她會傷人,她有手段——我什麼都沒有,你跟住我幹什麼?妳跟住我又為什麼?」

「——」湯美垂下了眼,他呆木了。

「你千辛萬苦的騙了我,這又得着了什麼好處?」佩蒂哽咽着說:「我什麼都沒有,祗有我的愛。可是你得了我的愛,又拿來幹什麼?我的愛是不能用錢的,也不能賣錢,我供不了你吃,供不了你喝,供不了你用。這又有什麼用?」

湯美緩緩地背轉了臉,無聲了。

「走吧,湯美,」她的聲音冰冷地說:「我們都錯了,你找錯了對象,我也找錯了對象。你要的是錢,我要的是…… 是金錢買不到的東西。」

他沒有聲音,她看見他掩着臉,緩緩的在梯級上坐下,他用雙手掩着他的臉。她轉過身上樓,然而她驟然聽見他的抽搐聲。

她回轉身來,看見他抖動着的肩膊。她怔住了,然而——她漸漸的走近他。她含淚伸出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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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惑着,終於她的手沾在他的肩膊上。

「湯美——」她低似無聲地問:「是我傷了你?我…… 我抱歉。」

他搖着頭,突然抬起頭來,他的臉上泛着淚光,他壓制着他的聲音。他搖着頭,盡搖着頭。

「沒人能傷我,妳應該罵我,」他含淚低聲說:「我不值得別人傷害,我祇值得給人罵。」

「湯美……」她哽住了。

「妳不要我,我不能怪妳,妳罵我,我也不能怪你,」他閉上眼,沉聲說:「我祗是一個吃軟飯的人,卑鄙、骯髒…… 但是我不是生出來想這樣做的,我不是生出來就是沒有自尊心的人!」

他沉重地垂下了他的頭?佩蒂無聲地牢望着他。

「妳知道我父親是怎樣死的?」湯美突然流着淚抬頭向佩蒂說:「他是吸毒死的!他從十幾樓的天台上跳下來,躺在路心死掉的!他賭錢、吸毒、欠了別人的債,他活不下去,自殺死的,扔下我和母親!」

「啊!」佩蒂睜着雙眼,震驚了。

「我奔到路心,跪在爸爸的血灘中,他的血染滿了我的褲子,他想跟我說話,是的,他想跟我說話,可是他動着他的唇—— 死了。」

湯美的淚在眼角落下,他傷感地說:「我仆在他身上大哭,但是我聽見鄰居們在罵我的父親,他們說:『 該死,這吸毒鬼真該死!』 —— 從那時起,我沒有了我的自尊。」

湯美抬起頭來,在黑暗中哽咽着。「我要養我的母親,我要給她舒適,給她溫暖,我也要給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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享受,我要錢,我要我父親沒有過的東西—— 無論什麼,我要得到它!無論我給人罵得怎樣地卑鄙,我並不在乎—— 我沒有自尊,反正我早就沒有了自尊。」

佩蒂望着他,低下頭去。

「我能做什麼?佩蒂?」湯美惘然地問:「我沒學問,因為爸爸從沒替我交過學費進學校。要我做學徒?我又怎能養家?要我去求職?誰肯錄用一個父親吸毒自殺的兒子?—— 我什麼都沒有,祗有我天生的本錢。」

「你錯了。」她低聲說。

「我不管我錯還是對,這是我能走的唯一的路。」他無聲地說:「已經被人看不起的人,誰會再想到自己的面子?」

「你錯了,湯美。」佩蒂突然說:「這世界上被人瞧不起的人多着,為什麼他們都一樣地生存?這世界上沒學問的人也多着,為什麼他們仍然一樣地靠自己的手去生活?看我的媽媽,她不識字不是一樣地繡花找飯吃?看你的媽媽,她年紀這樣大不是還一樣拿手替你織毛衣—— 我們有手,湯美,有手不會死!」

湯美愕然地望着佩蒂,她又說:「我也嘗過世上的酸苦;我到洋行打過字,他們說我衣飾不漂亮,把我開除了。我到學校去教書,張着喉跟孩子們大叫,結果喉啞了,他們說我聲線不夠,又把我開除了。我也靠過自己的手,繡花、釘珠、織毛衣,我一樣生存,我不覺得慚愧。」

她的話刺進了湯美的心,他忽然慚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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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年代的打字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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