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香港作為寫作靈感泉源」分享會之前的一些雜感          2010 8        號 外

 
  
 
今年書展邀請我加入他們的「香港作家巡禮2010」系列﹐主持一個分享會﹐主題自定﹐我回覆時寫下「香港作為寫作靈感的泉源」給主辦單位發新聞稿﹐雖然當時我並未仔細想過我會講些什麼。
 
其實香港作為一個所謂「大都會」、「國際城市」﹐也只是在六七十年代形成﹐之前那百多年它不過是英國在遠東一個小小的殖民地﹐論規模和印度、馬來亞、緬甸等簡直沒得比﹐而它本身在殖民之前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漁港﹐沒有什麼深厚的文化背景和歷史﹐試想我們幾時有見過以早期香港作為背景的創作文字﹖小思老師在研究香港文學史時可能找到一些零星的著作﹐但我相信都不會是些什麼傳世之作﹐唯一的例外就是外來的張愛玲﹐所以年前當我第一次看到她以上世紀頭二十年的香港為藍圖的小說《連環套》時﹐我真是有著「執到寶」的無比興奮。雖然她創作這中篇的時候應該是在四十年代她寫作的黃金時期﹐與小說的年代相差了約二十年﹐但我覺得以她寫作態度之嚴謹認真﹐她筆下那華洋雜處的香港浮世繪﹐不會與現實相距太遠﹐至於她另外幾個與香港有關的短篇包括《傾城之戀》、《茉莉香片》、《沉香屑、第一、二爐香》﹐更是「現在式」的創作﹐可信性也就更高了。
 
                                                                         百年前香港漁港
 
其實在四十年代﹐香港無法與上海相提並論﹐上海絕對才是當時的國際大都會﹐snobbish 如張愛玲﹐「被逼」(本來她不是拿了獎學金去英國留學的嗎﹖)來到香港唸大學﹐應該很多地方都看不慣﹐甚至瞧不起﹐但「香港」居然能帶給她創作靈感﹐寫下了幾部可以躋身她至經典的短篇小說中﹐可見香港對她確是有其吸引之處﹐或許即使在四十年代﹐名氣仍不算響的香港已有著它的特殊魅力。
 
                                                                                        香港大學舊貌
 
但張愛玲之後﹐已很難找到如此高水準﹐以香港為背景的文學作品了﹐反而隨著電影的風行﹐記錄香港的文化、風俗、心態、環境等等的變遷﹐自然也就由電影來擔當主導﹐小說漸漸成為次要﹐在歷年的暢銷小說中﹐值得一提的是依達在六十年代寫那一連串作品﹐不單是它們銷路廣﹐更難得是依達準確的捕捉了當時「洋化」年青一代的心態和他們心目中理想的生活方式﹐可惜暢銷小說的命運始終都逃不過時間的考驗﹐到今日﹐依達和他的小說已再無人問津﹐甚至連大部分看書的人不知道它們曾經存在過、風行過。
 
作為寫作靈感的泉源﹐「香港」對像我這樣一個土生土長的作者來說﹐確是至為重要﹐在我有限的「出產」﹐一直都是靠「香港」提供養料﹐支持我繼續寫下來﹐可能是出於我對香港的一份情懷和歸屬感﹐像我「小說類」的利冼柳媚﹐以誇張的筆法去想像一個貴婦寫日記﹐驟眼看來是天馬行空﹐沒有什麼現實基礎﹐沒有特定的時空﹐但創作利冼柳媚的靈感除了來自Gore Vidal camp 經典小說「Myra Breckinridge」之外﹐如果沒有本地五六十年代大量黑白苦情粵語片作後勤補給﹐我是沒法將之「本地化」。
 
《Myra Breckinridge》電影版四個主角:John Huston, Raquel Welch, Mae West 和 Rex Reed
 
至於《穿Kenzo 的女人》﹐對很多經過七八十年代洗禮的讀者來說﹐如今重讀﹐可能是一次「懷念那些美好日子」的時光之旅﹐不乏傷感情懷﹐而對年輕一代的讀者來說﹐又或許會令他們對當年傳說中的香港盛世有多少體會﹐或添多一層想像﹐無論怎樣﹐感受肯定與當年每期在《號外》追看連載的讀者很不同﹐那時的「錢瑪莉」不是一個歷史名詞﹐每期發生在錢小姐身邊的大小事都是與讀者同步進行﹐而追看錢瑪莉的那群讀者﹐肯定是挑剔一族﹐所以我寫的時候是特別小心﹐不能出錯﹐除了情境(如他們吃喝玩樂的地方)要逼真之外﹐他們的心態﹐生活方式也不能與現實有太多偏差﹐不然我早已被蔑死了。所以我可以大膽說句﹐《穿Kenzo 的女人》書中反映的那個香港七八十年代風情基本上是準確的﹐它的authenticity 可能是被「逼」出來的﹐但確是不容置疑﹐現在讀到書中描寫當年我們對97 的恐懼程度可能會覺得太誇大﹐而事實上當年我們真的曾經是如此的panic
 
 
回顧我過去大部份發表的作品﹐其實「非小說」類的雜文遠多於小說﹐其中較有代表性﹐或不太time sensitive 的都已收錄在早年博益出版的《女人就是女人》及《偏見與傲慢》兩本文集及去年三聯出版的《吃羅宋餐的日子》﹐不用我多說﹐裡面的文章一方面是記錄了我成長的心路歷程﹐而當中涉及不少我觀察、感受身邊的人、物、事﹐也可以說是我給香港的「情書」。
 
最近我建立自己的網站﹐搜羅以前沒有出現在這三本書中的其他文章把它們上傳到網站﹐這些之前被淘汰出局的作品﹐它們的「代表性」可能比不上上面三本書所選輯的﹐它們內容所提到的亦可能只是早已被時間洪流沖走的芝麻綠豆小事﹐相信讀者也早已忘掉﹐或者根本沒有經歷過﹐但如果我們相信文字的魅力﹐那麼在我最精采的時刻(即使不會有很多)我的文字也會帶來一些閱讀的樂趣﹐總有著它們的價值﹐而且這些芝麻綠豆的小事﹐對將來研究香港二十世紀下半部的流行文化的有心人來說﹐應該是相當豐富的一手資料。
 
                                                                                                                      今日上海
 
現時我們聽到的儘是不少人都在慨歎香港慢慢已淪為中國的二三線城市。那又確是不可改變的事實﹔我們不是國家的首都﹐很多地理環境條件又比不上如上海(不用說世博了﹐我們可有地方容納一個面積較似樣的迪士尼嗎﹖)但二三線又如何﹖像西班牙的GranadaSeville﹐不是二三線城市嗎﹖但相對於馬德里和巴塞隆拿﹐它們絕不失色。所以二三線真的不是問題﹐我覺得香港和國內其他城市最大的分別是我們中西文化匯聚那百多年的根基﹐只要我們懂得保持我們底優雅的姿態﹐以我們獨特的傳統為榮﹐我們絕對可以是一個很charming 的二三線城市﹐那有什麼不好﹖盲目去爭而迷失了方向﹐失去定位﹐反而令我擔心呢!
 

 

 

相關參考﹕鄧小宇書展分享會《香港作為寫作靈感泉源》錄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