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w York —— Deja Vu            1980 4 月        號 外

 

 

 
一直以來﹐紐約都是個富有魔力的名字﹐如果在世界上有一道地方可以提供你所需要的一切東西﹐那就是紐約﹐從小圈子的前衛藝術﹐到遊客必經的名勝古蹟﹐以至各適其式任君選擇的色情事業﹐紐約都應有盡有﹐假如你有足夠的金錢﹐曼哈頓可以是一個天堂﹐但即使你只是一個「睇餸食飯」、以節省為原則的遊客﹐紐約亦不會令你失望。 
 
Each to his own﹐就是紐約的精神。 
 
 
但怎樣去形容一個城市呢﹖一個城市﹐對不同的人來說就會有不同的感受﹐會留下不同的印象﹐紐約是什麼﹖ —— 是摩天大廈﹖自由神像﹖唐人街﹐永遠的唐人街﹖ 時代廣場﹖ Soho﹖ 抑或附近新澤西州的賭馬場﹖實非一兩篇遊記文章所能決定﹐而且那些感受和印象主要還是視乎當時的心境而決定﹐亦會隨著時間而改變﹔在生命中某一階段喜愛過的城市﹐很多時候會在另一階段變成惡夢。 
 
像現代美術博物館﹐它一直都在﹐以前讀書﹐吸收力強的時候﹐它收藏的Monet、畢加索、 De Chirico  的確令我廢寢忘餐﹐但當一切巳經變得熟悉的時候﹐多看一次少看一次「水蓮」﹐實在算不了甚麼﹐於是以前乍驚乍喜、朝聖般的感覺亦逐漸消失﹐而現代美術博物館和我的情緣亦告一段落﹐MOMA 沒有變﹐它是一座建築物﹐對我來說以前它不止﹐現在就是那麼多吧了。 
 
 
想落﹐還是唸書時的紐約最有吸引力﹐那時每年聖誕節﹐我們一班中學舊同學在紐約聚首﹐一齊遊玩﹐在小城鎮唸了成個學期書﹐過慣刻板單調的生活﹐一旦重新呼吸到大都市的氣息﹐精神自然大振﹐就像回到家鄉一樣﹐直把紐約當做香港。 
 
那段日子﹐我們覺得紐約每一道地方都充滿新鮮感﹐百老匯正上演《Hair》﹐電影院正在放映費里尼的《Satyricon》﹐Andy Warhol 據說經常出現在 Max Kansas City 酒吧﹐我們在唐人街合記吃飯點的是最便宜的菜式。 
 
 
那時﹐我們都吃得苦﹐不介意用最經濟的方式遍嘗紐約的甜酸苦辣。在刺骨的冷風下﹐我們可以嘻嘻哈哈在無線電城音樂廳排兩個鐘頭隊買票﹐然後拖著冷到差不多僵直的身子入去看它著名的 Christmas Show 和它著名的 Rockettes﹔號稱全世界最大的美斯百貨公司裏面所有減價的細碼貨品﹐都給我們翻了出來﹐揀完又揀﹐買給自己和香港的親友﹔聯合國內﹐我們跟隊參觀完了﹐還要東看西看﹐希望遇到些剛加入聯合國的中國派來的官員﹐還有華爾街、 Coney  Island﹐ 格林威治村、摩天大廈和自由神像﹐都留下了我們的足印和歡樂﹐當然﹐還有除夕夜的時代廣場﹐萬人空巷、普天同慶的情景﹐實在是最佳、最難得的免費娛樂。 
 
 
不過﹐我是絕不會忘記文化的﹐一有空閒我就拋離朋友自己一個人往電影院泡﹐新片舊片應看盡看﹐有時一日去三間不同的戲院看三場戲﹐就是這樣拿著個地圖﹐坐地下鐵﹐趕來趕去﹐連吃東西也沒有時間﹐到看完最後一場電影﹐行出來搭車時﹐才知道飢寒交迫是甚麼一回事。 
 
今日的紐約文化活動依然多到令人疲於奔命﹐以前我看過、暈過一陣的東西如今都在﹐大小型音樂會、舞蹈、畫廊、各種展覽、百老匯、外外百老匯、藝術電影院 …… 叫人看之不盡﹐但作為一個遊客﹐或者只是在紐約逗留一個短暫時期﹐我們根本不可能兼顧這麼豐富、五花八門的活動﹐在林肯中心的紐約音樂團、大都會歌劇、紐約市芭蕾舞、百老匯音樂劇 (特別是《A Chorus Line》﹐假如你只打算看一場百老匯的話)﹐麥迪遜廣場流行音樂會都是一大堆不能錯過的 establishment﹐已佔了我們大部份的晚上﹐試問我們又怎有時間去發掘那些前衛、實驗、較少人留意的演出﹖ 
 
 
 
況且﹐如今再去紐約﹐我巳缺乏了少年時的勁道﹐不再有精力一鼓作興﹐從 8th Street Playhouse 趕到 New Yorker 連看兩場戲﹐工作完畢﹐寧願和幾個朋友優悠地去唐人街吃中國菜﹐談的儘是無實邊際的閒話﹐數數我們在香港的共同朋友的艷史、醜聞。晚飯後﹐如果心情好﹐而天氣不太冷﹐又沒有人要趕住去其他約會的話﹐大夥兒也許會去 Village 的酒吧、咖啡店坐坐﹐打量一吓紐約市中心自命特別的一群的風釆﹐如果碰巧心情出奇地好的話﹐我們甚至會去 disco﹗像紐約崩仔的集中營 Mudd Club﹐打 band 樂與怒天下的 Tramps﹐以及早已過度暴光﹐但至今仍舊無法忽略的 Studio 54﹐然後 in 一個晚上﹐但我們費盡心思﹐千辛萬苦入到這些地方﹐得到些甚麼﹖老實說﹐除了可以回到香港後向些淺薄的 glamour 追求者誇耀一吓自己曾「到此一遊」之外﹐並無其他﹐我們只不過做了一晚遊客﹐被裏面 decadent 的氣氛迷惑了一陣子﹐始終我們是外人﹐不可能有歸屬感。 
 
 
噢﹐對了﹐沒有歸屬感﹗假如你是第一次去紐約﹐我相信你一定會被這個花花世界迷住﹐你會覺得你以前只可能夢想的東西﹐一下子都似乎可以捉摸得到﹐你以為你永遠不會說「夠了」﹐但當你經過一次又一次去紐約作客﹐一次又一次重覆以往的經驗的時候﹐你才會發覺做一個永遠客人的可怕。 
 
有時候﹐不一定要去 Tavern on the Green﹐躲在自己的小房間聽音樂亦會是一件開心的事﹐Veronica﹐你說對了﹐有甚麼比溫暖更重要﹖
 
 
除了開頭不同,這篇文章大部份內容已輯錄在《偏見與傲慢》文集內〈重返紐約〉一文,本來只想抽出不同的部份刋出,但太不完整了,最後還是决定「原文照登」,就當是〈重返紐約〉的雛型好了。
 
 
 
相關參考﹕ Fellini - Satyricon (預告片) (youtube)
                        Fellini, Satyricon (1969) - a short scene (youtube)
                        A Chorus Line - What I Did for Love (优酷)
                        A Chorus Line -Audition (新浪播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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