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方盈 —— 陳靜雯           2010 2

 

 

 
看見窗外白雪皚皚便想起方盈﹐新年後傳個電郵問好﹐一直沒有回覆﹐以為她事忙﹐想不到永不會收到她的回應了。有幸在方盈離開前當上她的書編輯﹐跟她相處過一陣子﹐是我人生其中一件美事。那本書編得很愉快﹐我喜歡她的文章﹐像她的個性那麼自然率真﹐讓人感到舒暢﹐內容似是尋常瑣事﹐卻流露我們久違了的、該有的價值。合作期間她很尊重別人的意見﹐更難得的是她作為美術指導/設計﹐在書設計上並沒干預太多﹐只在適當時候給我們一些更配合她的方向。一個任何編輯都夢寐以求的作者。
 
對明星時代的方盈完全沒有認識﹐只知她是邵氏影星﹐經典《七仙女》也沒看過﹐我接觸的她一點也不像明星。她總是一張素臉﹐一頭清爽短髮﹐毫不掩飾歲月留下的細紋﹐穿最簡單的格仔襯衫或白色棉衣。她太平易近人﹐太謙虛有禮了﹐電郵和短訊裡總不脫「小姐」稱呼;遲一點交稿這對作者來說幾乎是理所當然的事﹐她連聲對不起;每替她做些微不足道的份內事﹐她連聲道謝;在書末的作者簡介﹐本想提及兩三套她任美指的電影作品﹐她堅持那不是個人功勞﹐要我刪去。
 
然而相比起她的獨特氣質﹐明星風采這回事根本不值一晒。
 
方盈是我認識的人中最瀟灑的。我多渴望活到這個年紀時可以像她那般。編書時遇有一兩篇文章提及她拍電影的事﹐問她拿些相關照片或物件當插圖﹐怎料她已把全部相關物品捐到電影資料館﹐設計作品、寫下靈感的本子統統丟掉﹐還一副留下來幹什麼的表情。兒女長居外地﹐她獨自安靜地生活著﹐一邊從事喜愛的美術指導/設計工作﹐曾經多采多姿﹐回歸平靜豈不更難﹖她只淡淡地說:「過那種生活也要付上代價的。」
 
她經驗很多﹐小時候在大陸經歷過文革﹐十多歲做女主角﹐嫁入豪門﹐當金馬美指﹐遇過很多人﹐到過很多地方﹐但從不向後輩說教﹐或想當年﹐只是當你問起時﹐她以極其輕鬆﹐甚至調侃的語調﹐當作趣事一則分享。最愛聽她憶述任電影美指的趣聞﹐怎樣把街上的電話亭拆下來當道具﹐第二天又神不知鬼不覺地放回去﹐拍古裝片時﹐導演臨時多加幾十個臨記﹐服裝不夠﹐漏夜以黑色垃圾膠袋縫製﹐匪夷所思的故事是新書的好材料﹐可惜已來不及寫了。關於她的病﹐她一直沒多提﹐書出版時有記者邀她做訪問﹐她才回覆說身體有點小毛病﹐要進醫院﹐推辭時還萬分歉意。後來小宇把她的一篇文章傳來﹐才知道她患的是癌症﹐病情不輕﹐但文章風格仍是一派樂觀、幽默﹐不讓身邊的人擔憂。
 
舊同事說方盈離去沒有太多傳媒報道﹐也配合她一貫低調作風﹐我想她並不希望自己的名字登上娛樂版頭條﹐生平濃縮作列表﹐再付上兩段八卦情史。喜歡她的人自然會用自己的方式懷念她﹐在白雪皚皚時想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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