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下午﹐和王穎、繆騫人一起 —— 練海棠       1989 5          號 外
攝影:Chiang Kar Wah      美術指導:Alone Chan
 
 
 
繆騫人印象
在一個熱得像是盛夏的中午﹐繆騫人以一身中環女人的打扮出現在我眼前。她穿 Armani 西裝西褲﹐一頭四六分界的直髮垂到肩膊。我想﹐這個女人真是奇怪﹐以一個純粹家庭主婦的身份﹐卻打扮得隨時準備開會一般。
 
我把我的想法告訴她﹐她說:「我只是覺得這樣的配搭簡單直接﹐不必多花時間。」是的﹐繆騫人從來都給我這樣的感受﹕凡事絕不刻意﹐只求清楚明快簡單。記得多年前﹐當繆騫人還是無線藝員的時候﹐我便常常見她穿一件吊兒郎當的白襯衣﹐一條發白牛仔褲﹐揹一個大袋獨自出沒於銅鑼灣大丸和松板屋。事隔多年﹐其實繆騫人的性格沒有改變﹐只是表現方式不同。
 
她一向不愛聯群結黨﹐總是獨來獨往。然後﹐很多年前﹐她更無聲無息到了美國。我問地﹕「那個時候﹐為什麼要到美國?」她撥撥那一頭直髮﹐再用一種很甘國亮式的對白回答﹕「那個時候﹐我想不到為什麼要留下來。」
 
那個時候﹐是指她剛剛拍完《投奔怒海》的時候。
 
我追問她老遠跑到美國幹什麼﹐她便神經質的笑起來﹐不肯說出真相。後來我再三追問﹐她才老不願意地回答:「去讀書吧﹐不過人人都說到美國去讀書﹐也沒有什麼特別的。」
 
 
當年繆騫人選讀的是電影﹐也因為這樣﹐才認識了王穎。
 
說起王穎﹐繆騫人低頭細數﹐告訴我﹕「我們結婚已有六年﹐當年我廿四歲。」
 
我打量繆騫人白晢細滑如羊脂的臉孔﹐怎樣也想不到她今年已是三十歲了。我忽然想起以前她曾經獨自來往銅鑼灣的情景﹐便禁不住問:「以前你是那個獨來獨往的女人﹐怎麼會想到結婚了?
 
她答得十分輕描淡寫:「反正喜歡那個人便是了。」然後又笑起來﹐說﹕「而且現在我依然有很多獨處的時候。」
 
對於繆騫人來說﹐婚後最大的分別是﹕時刻想到有人在自己身邊﹐給予自己支持。所以﹐她不假思索地說她現在快樂。
 
王穎印象
王穎一向給我的感受是個不折不扣的文人。那次和他見面﹐便更加肯定了這個感覺。
 
 
他十年如一日地戴個圓眼鏡﹐剪一個接近平頭的髮型。他又絕少熱情地跟人打招呼﹐通常只含蓄地笑笑﹐於是﹐我很多認識王穎的朋友都這樣跟我說﹕王穎很靜﹐王穎很內向﹐或者說﹐王穎很文藝。
 
王穎的確很靜、很內向、很文藝。那天在影樓﹐他明明白白地說自己喜歡簡單樸素的生活﹐所以喜歡三藩市﹐不喜歡香港﹕「我和 Cora 平日的生活就是睇書、睇戲、行街、沒有什麼特別﹐一點也不像香港人那樣一星期忙足七天。」繆騫人在旁給他補充說:「去年聖誕在香港﹐住在尖沙咀﹐聖誕前夕跑到街上﹐只見人頭湧湧﹐那種感覺真是恐怖﹐人群好像隨時會把自己壓得窒息一般。所以﹐還是三藩市好。」
 
王穎內向﹐不善交際﹐而繆騫人又是那種略帶神經質的人﹐因此﹐三藩市自然更加適合他們。我可以想像﹐他們兩人可以天天看書、散步、聽音樂﹐平平靜靜地渡過一天又一天。
 
不過﹐王穎的簡樸和繆騫人的又略有不同。王穎說自己最怕名牌﹐所以凡是名牌的都不要往身上穿﹐連我們最初替他借批拍照用的 Giorgio Armani 男裝﹐一部寶馬開蓬跑車他也三番四次推說不要。他說﹕「免得替人宣傳。」
 
 
反而是繆騫人卻對 Armani 情有獨鐘﹐那天她自己帶來幾件外套﹐便全是這牌子。也許﹐在美這個大前題下﹐男人和女人總免不了有所分別。
 
王穎這次到香港是為了完成一部電影的後期工作﹐大約五月尾便離開了。說起工作﹐他便有點累意的說:「近這幾年﹐我都沒有怎樣休息過﹐真的有點累了。所以﹐完成這部電影後﹐我大概要真正的休息一段時期。」四十歲的王穎﹐理應好好地享受生命。
 
兩個畫面
下午的赤柱烏雲密佈﹐反而到了黃昏時份陽光漸露﹐是迷迷惘惘的夕陽。
 
王穎和繆騫人在沙灘上並肩漫步﹐背後的海面泛起金光。我在前面遠處看他們﹐是背光的原因﹐所以﹐只看到他們臉孔的輪廓﹐和偶爾聽到繆騫人的笑聲。不知怎的我竟然有點感動起來﹐覺得天下間的愛侶都理應如此﹐過一種平靜而和諧的生活。
 
忽然間﹐我又想起我們大夥兒出發到赤柱前的一幕畫面。
 
 
我和 Alone 四處張羅的士﹐不經意地回首一望﹐看見王穎和繆騫人手牽手站在 Central Park 餐廳外頭的石牆下﹐不言不語﹐卻有說不盡的感情﹐彷就可以這樣從此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誰說愛不是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