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茵夢 --- The Process of Self Actualization (下) ── 李志超        1985 2 月      號 外
 
 
 
 
接上文 ……
 
年輕的時候﹐胡茵夢並不快樂﹐她甚至忍受不了大學﹐跑了出來﹐「我跟一大班青年整天泡哥倫比亞咖啡館﹐在那中山北路﹐偶然地遇上一個畫家導演﹐便拍了我的第一部電影《雲深不知處》。」也偶然地遇上她第一個愛的人﹐假如那個時候他們結了婚﹐happy ever after ……
 
但胡茵夢根本不可能接受這種簡單的幸福她要容納的是一個更大的世界追求更廣的進步她說自己是 universal 必需 open up 自己。
 
她翻開了《茵夢湖》第一百二十頁大聲唸:「沒有人是孤島﹐沒有人能自存﹐任何人的死亡﹐都是我的減少 ……
 
我真的相信胡茵夢的「昨日之怒」已完全消失了。
 
 
她又說:「這是英國詩人約翰敦的哀悼詩﹐是在李敖家裡看的﹐在他家裏住有個好處﹐就是他任我看他十萬本的藏書。」
 
胡茵夢很高興地發現了自己的《胡言夢語》在哈佛圖書館的中文藏書部。前陣子﹐胡茵夢在中國時報美洲版上有個〈牛蛇雜談〉的專欄﹐現在報紙停刊﹐也一併取消了。
 
在香港她偶然替《銀色世界》執筆。
 
「那是給影迷們看的東西﹐要你寫些更文化的﹐不如寫給號外!」我說。
 
胡茵夢說自己組織能力不夠﹐不能寫小說﹐只能專心經營散文;不能做導演﹐只能專心演戲。她目前把演藝中心的校長的書翻譯成《尊重表演藝術》中文版﹐希望用多半年的時間完成。
 
 
去年在紐約進修演技﹐就是她肯定自己將來要做個好演員的積極表現﹐現在更連耶魯大學的戲劇系也報了名。她後悔當初沒有完成大學教育﹐一直渴望好好的拿一個銜頭﹐證明自己有能力這樣做。
 
不過根據她的命相說﹐這幾年她可以賺很多錢。
 
「我相信我還是讀不成大學的多了﹐我沒有這個堅忍﹐用三年去考驗我的忍耐力﹐但機會總要試!」
 
胡茵夢這幾年真的賺了很多錢﹐她每放暑假便回台灣、東南亞登台賺學費!
 
「在東方賺錢﹐在西方花」我笑說。
 
「我驕傲的是在娛樂界十年﹐一直沒有用過別人一個錢﹐也不用找經理人﹐也不必有後台老闆﹐我的宗旨是工作然後拿金錢。」
 
所以登台賺錢是天公地道的。胡茵夢在小學時是校隊唱女高音﹐但她自己寫小學唱歌太大聲﹐給男生改了個花名叫「雷婆」。現在剛剛相反。「不夠氣嘛!」她笑說。
 
登台時她要唱的都是歐西民歌﹐如 Joni MitchellJoan Baez 這一類﹐屬於她成長的年代﹐唱的地方是類似香港的牛排酒廊!
 
「以前倒有人專程來聽我唱歌的﹐現在他們是吃飯﹐順便聽聽。」然後她大笑。
 
可以這樣賺錢也不容易﹐當然唱那一間是價高者得。但她這樣做激怒了另一幫人﹐到餐廳找她晦氣!
 
「但你似乎爲了賺錢膽大過人﹐你在台中唱歌的時候﹐用槍指著你還要唱!」
 
「他用布包住槍﹐我根本看不到那是槍﹐所以不懂得驚!何況我跟他們沒有什麽仇恨﹐也不到要把我殺掉的地步!」
 
這些台灣黑幫槍生意的事真可怕呢!後來她請了另一道的人幫忙﹐把事情擺和了﹐她又回去唱完了合同。事後有人打電話告訴她﹐本來受命澆她鏹水﹐但心裏不忍心下手﹐改用鹽水﹐要是真的發生我真替胡茵夢擔心﹐替她的花容月貌擔心。
 
 
但胡茵夢却對「美麗」不太為意﹐她在《茵夢湖》用三千字寫出了作為美人的不好受﹐叫〈美麗的哀愁〉—— 作為女人的公敵、男人的獵物﹐最糟是別人只會讚美你的「皮相」﹐連你有什麽演技也忘了。
 
所以她不喜歡嘉芙連丹露。
 
你看她只有皮相﹐和 David Bowie 拍《The Hunger﹐什麽也給大衛寶兒的演技搶走了!
 
胡茵夢在鄧小宇和我面前都對 Vanessa Redgrave 推崇備至﹐我沒有緣看到她主演的《波士頓人》﹐但從《春光乍洩》(Blowup) 到《Julia》當中﹐她不露一絲痕的 subtle 演技﹐也許就是胡茵夢追求的境界。
 
「她可以從一個角色立即轉到另一個角色好像呼吸一般自然。」她是胡茵夢最仰慕的女明星!胡茵夢對這個猶太女人的 pro 巴解和奉行社會主義的決心都瞭如指掌。
 
她不喜歡 Meryl Streep﹐就是因為太露痕跡了。但她想起 Meryl Streep 住在紐約市 Soho﹐夠膽著睡衣落街﹐這種打破明星身份的努力倒是她欣賞的。
 
正如她不喜歡 Robert De Niro 的刻意經營﹐甚習 Jeremy Irons egoistic 演技一樣!
 
只有 William Hurt 那種敏感的﹐易受傷害的性質才欣賞。
 
其實我和她喜歡 William Hurt 在《Body Heat中的 vulnerability。她喜歡《AChange of Seasons和《象人》中的 Anthony Hopkins 也為同一原因!
 
她追求演技之過程中﹐在學校演了《四川婦人》、《慾望號街車》、《嘉年華會》。但很奇怪﹐她不忠於任何劇作家﹐反而說田納西威廉斯的戲太煽情了﹐不夠含蓄。她其實很耿耿於懷過去一直沒有滿意的演戲經驗。「就是太多憎恨憤怒放在心裏﹐好像跟導演過不去﹐我以前不尊重台灣的電影﹐拍得不像樣﹐只是我拍了《海灘的一天》的時候﹐我的想法改變了﹐我知道明明不是主角﹐但我用一個月的時間學彈蕭邦一首鋼琴﹐在電影中只有一個鏡頭﹐甚至我配回自己的對白!」
 
                                              楊德昌 1983 年作品
 
「片中的德文是你講的嗎?」
 
「是的﹐我不在乎角色戲份重不重﹐而是它對我很有挑戰性!我對這個電影是最滿意的了」!
 
「近來很多鄉土電影﹐你對鄉土的感覺是怎樣的?」
 
「鄉土文學是開倒車的。單從民族主義的單方向看作家應該把世界觀放到全人類身上﹐我覺得自己是 universal 的!」
 
她留在紐約也是爲了接觸全世界的東西﹐在台灣還是太保守了!
 
台灣也有一些好的東西﹐有王文興小說如《家變》、蔣勳的散文﹐這些胡茵夢不停進修心理學、散文、命相學。也常常從知名藝人的自傳中找尋借鏡﹐如莉芙烏曼、羅蘭士奧利花、莎莉麥蓮的自傳﹐看演員的自傳是胡茵夢的樂趣﹐至於胡茵夢的自傳呢?我衷心推薦大家買一本《茵夢湖》是十分細膩和 reflective 的一種散文。
 
                                                            《海灘的一天》- 胡茵夢與張艾嘉
 
胡茵夢對自己的命算得沒有錯﹐例如她知道自己組織能力低﹐不做導演﹐專心做演員;寫好散文﹐不寫小說。但愛情方面是沒法子控制的﹐執拗的性格就原形畢露了。
 
其實這份執拗﹐一直在拍電影時害了她。
 
「李翰祥看我演的《六朝怪談》﹐說我不會演戲﹐他根本不知道是導演要求我 numb 的表現﹐像日本的能劇那種是毫無表情的!你說我該怎樣演才好。」
 
我說我喜歡她那段《馬女》﹐馬愛上了一個女人﹐她覺得意念好﹐只是導演王菊金太不相信人了﹐連道具也要自己打理﹐「他完了!」胡茵夢嘆一口氣!
 
胡茵夢抄了美國的地址給我﹐在紐約西百老匯﹐她買了一所房子。她翻著她的散文給我看﹐一篇叫〈海棠紋身〉中﹐記述了台灣來的紐約客潦倒的唏噓。有一個室友﹐失業交不出房租﹐房東把他的鍋、碗、盆、書狠狠一口氣從六樓一扔到街上﹐他趕著收拾﹐在路邊睡了一夜﹐醒來所有東西給黑人偷了﹐然後自己也失蹤了!
 
                                                                            丁雄泉作品
 
胡茵夢是自覺地知道她在白人社會中不可能佔到什麽位置。
 
「在紐約社會中中國人可賺不到錢﹐好的角色都給白人演了!但這裏太多新事物!我捨不得走呢!」
 
在香港拍畢戲﹐她又要回到美國繼續學業﹐胡茵夢也是我懂得的演員最要求自己的一個!
 
她的定位﹐是小心翼翼的﹐她是在台灣賺錢﹐在美國花錢﹐就是個循環﹐花完再賺﹐賺完又花!這是學習的代價。
 
「哈!美國的好處是﹐三個月可以拿一張綠咭﹐我懶﹐到現在還沒有拿!」
 
胡茵夢在台灣、紐約有很多藝術家朋友﹐敢說踏足跨過影藝圈和藝術界﹐當旁人說「胡茵夢附庸風雅﹐胡茵夢以文化美容」﹐她真的一萬個不高興。
 
「我是真的學了四年國畫的!」她說。
 
於是我便隨口跟她扯到藝術的喜愛上。
 
這個晚上﹐胡茵夢跟我說喜歡 Paul Klee Miro﹐喜歡丁雄泉野獸派作風﹐喜歡丁衍庸﹐喜歡 Dali 的狂想﹐喜歡 Monet 的古典﹐想用他的畫來做新書封面﹐在台灣却找不到一幅﹐結果用了 Chagall﹐也喜歡。
 
她喜歡意大利﹐喜歡巴西﹐喜歡巴西的 bossa nova 的跳動﹐喜歡 jazz﹐喜歡城市生活﹐喜歡 whismical classical 的東西!
 
喜歡艾特曼 (Altman)﹐喜歡《第三類接觸》的處理人和外星人的角度﹐喜歡《芬妮與亞力山大》,喜歡《怪房客》﹐不喜歡高達﹐不喜歡 Bresson﹐喜歡豐子愷的文章。她攀到床頭拿起他的睡前讀物給我看﹐時報叢書﹐名字叫《靈魂永生》﹐王秀慶譯。
 
「是一本蠻好的書﹐十分全面﹐把精神上的東西都說得很透徹。你也該看一看。」
 
胡茵夢又隨手挪來化粧卓上的一包栗子﹐好像吃剩兩三顆﹐一面剝著吃﹐一面興致勃勃的說下去。她跟我扯到星座上﹐她去翻櫃桶找星座表。找不到又問她母親放到那裏去。我叫她不要找﹐她說:「no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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