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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不讓我拆穿她?讓我罵她一頓?」我不平地問。

 

「這是挽回不了什麼。」他頓一頓,輕聲說:「當你暸解一個人的本性之後,好的就相處下去,不好的就快點離開,吵和鬧並不能使她的本性改變,對嗎?」我想一想覺得他很對,我以前也跟貝姨吵過,他還在我面前哭過,結果她還不是一樣地本性難移?

 

「你準備什麼時候搬出來?」他問我。

 

「立即」我說:「也許明天我會把衣服先搬過去。」

 

「要我幫助你一些什麼?」他對我說。

 

「我不想姨媽知道我暫住在你這兒,我可以自己搬。」我說。

 

「我可以先通知女傭,讓她準備一切。」他說。

 

我們得了一個結論,我決定回家把東西理一理,然後跟姨媽講一聲。

 

回到家裏,我把衣服理了一下,其實我祗有幾個皮箱。我把東西全部理好後,貝姨仍然沒有回來,我決定不再等她,於是上床睡覺。

 

明天一早我會留下一張紙條一走了之,她非午後起不了身,我想我這樣做也許無情,但是對於像她那樣的姨媽,不要也罷。

 

明天我又要再轉環境了,但是這一次並不同於上次,我一點也沒有恐懼的感覺,我覺得很安穩,因為有人在維護着我。

 

我是那樣地需要施明,沒有他我簡直接受不了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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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月X日

 

一早我便提起箱子準備離開貝姨的家,拉開房門,我想一想,又退回房間來。

 

我提起筆,匆匆的留了一張紙:「貝姨!抱歉我不辭而別,對於你的照顧,我將沒齒難忘。」

 

我看一會,笑了一笑,將紙放在梳妝枱上,我決定什麼都不提起,反正她自己也該知道她對不起我的地方。

 

我叫了一輛車子回到圖書館,我把箱子放在角落裏,開始我的工作,不一會,施明進來看我。

 

「怎麼了?」他問我。

 

我指一指角落的箱子,笑一笑。

 

「搬出來了?」他關心地問:「那麼你的姨媽知道了?」

 

「沒有,」我搖搖頭,「她還在睡覺。」

 

「你為什麼不告訴她?」

 

「我留了一張紙條。」我告訴他,「我本來可以不必告訴她,反正他這樣對我,完全不像是我的姨媽。」

 

「我已經告訴我的女傭,」他說:「今天晚上你可以搬到我的家去。」

 

我覺得很感動,我發現真的變成孤孤獨獨的一個,安妮結婚了,唯一的姨媽也不當我是親人,范尼、法蘭基他們都失去了聯絡——現在最後,我祗有一個人在身邊安慰我,幫助我,鼓勵我,那就是施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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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不能沒有他,不然的話,我真的會死的。

 

我握着他的手,我正想感謝他,他用手指在我唇上指一下,組阻止了我要說的話。

 

「不要謝我,」他搖搖頭,「如果你說那些謝我的話,那麼我們便不是真正的朋友。」

 

我點點頭,忽然我有想大哭一場的感覺。

 

「我來接你下班,」他說:「我接你回去。」

 

他說完走了,我獨自留在圖書室內,我覺得很好,再也沒有煩惱,再也沒有傷心的感覺。

 

我一直工作到十二點多,正要下班的時候,圖書室的門轟地打開,外面走進一個人來。我抬起頭,那人已經匆匆地走到我面前。

 

「跟我回去!」她一走到面前便說,我定一定神,那是貝姨!她一臉很不高興的樣子,她轉頭看見我放在角落的皮箱,她走過去提起它,又回到我面前。

 

跟我回去,蒙妮坦。她伸出手來,拖着我的手。

 

「把皮箱放下!」我將手一揮,摔開了她的手。

 

她怔一怔,瞪着我。

 

「把皮箱放下,聽見沒有!」我大聲叱喝着,「這是我的皮箱!」

 

她想不到我會這樣嚴厲,她頓地一下,把皮箱放在地上,她走前來,拿出我留下的紙張,在我面前揮動着。

 

「這是什麼意思?蒙妮坦!」她衝動地說:「這是什麼意思?你住在我這兒,吃在我這兒,我哪兒待錯了你?你就這樣寫一張不顧而去,你怎能對得起我?你說!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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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平靜的搖着頭。「沒有什麼可以說的了,貝姨,我們之間已經沒有什麼可以說的了。」

 

「為什麼呢?為什麼你會這樣對我?」她用手拍着枱子。「你要想一想,當時你死了父親,你的母親獨身在美國,不是我在照顧你,安慰你?現在你找到這份事情,你就不顧我而去……」

 

「貝姨,」我的臉一沉,我一字一字的說:「你要自己想一想,我的遷移跟我的工作根本毫無關連,你說我對你不起,那麼你要先想自己。」

 

「什麼?——」

 

她拍一下手,「難道我會對你不起?你可以找人來評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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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誰?找比比?」我抬一抬雙眉,「貝姨,告訴你,我並不是那種喜歡斤斤計較的人,假如要 一件一件的數,那麼要數到明天天亮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她的身子氣得在震動。

 

「誰跟傢俬公司老板平分了利潤?誰拿了我做藉口騙取了比比兩千塊?」我一口氣說:「誰死迫着我,要我跟那些富有人家的子弟打交情?誰把我的朋友不當朋友,要他走後門?唔?你說說,是誰?」

 

她倒退了兩步,怔呆了。

 

「什麼你——」她靜息了,她的威勢在一剎那消失得無形無踪。

 

「我不是要跟你算賬,貝姨,但是我不願讓你利用,」我搖搖頭,「如果你真的把我當親人,我相信你也不會這樣來待我。」

 

「蒙妮坦,你不明白——」

 

「我明白,我太明白了,」我截斷她的話,「你想說是為了我好,為了我能嫁有錢的人家,但是我不要,我不會受你的利用。所以我離開你,貝姨,我不想再受你的恩典,因為你在我身上是拿不回代價的。」

 

她牢望着我,篤地她像解脫似地鬆懈下來,她震動着,用手掩着臉,哇然大哭了。

 

「想不到你會這樣待我!想不到你會這樣地待我!」她哭嚷着,「難道你一點點良心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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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搖搖頭,不再理會她。

 

她曾經在我面前哭過,那時在郊外別墅中,她把爸爸死的消息告訴我;那天她對我哭,我相信了她。但是現在,她的眼淚再也不能感動我,無論她怎樣求我,我再也不會相信我,因為我已經看透了她的一切!

 

「走吧,貝姨,我是不會回去的,」我對她說:「如果你要找一個能滿足你慾望的人,那不是我,因為我絕對不是那種要錢的人。」

 

她用手抹去了淚水,她看我一會,不聲不響的回頭就走。當她推開圖書室門時,我望了她的背影一眼——那可憐的單身女人,她雖然擁有一切的享受,但是實際上她什麼都沒有。她沒有子女、沒有朋友,現在連我也離開了她,她太愛錢了,但是光是錢又有什麼用呢?

 

貝姨走了沒多久,施明進來找我,我把貝姨的事告訴了他,他祗是笑了一下。他替我將箱子搬出學院,我們攔了一架「的士」

 

「現在你在踏上你自己生活的道路了,」他在車上深刻地看着我說:「好好接受一切。」

 

車子在他的門口停下,花園內,他的女傭已經在等待着。女傭把我的箱子提進他的屋子,屋內的餐桌上已經開好了午飯。

 

「我們先吃飯,」他帶我到桌子前,拉開椅子說:「吃了飯我還要回去授課。」

 

「你不回來吃晚飯?」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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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搖搖頭。「晚上在畫班裏見你。」

 

他匆匆的吃了兩晚飯,放下飯碗便要走了,我意外地望着他,他聳聳肩。

 

「這就是我的生活,」他告訴我,「我甚至沒有坐下來喘息的機會。」

 

他穿起上裝,我覺得他是偉大的。我替他扣好外套上的扣子,他很溫柔地向我微笑着。

 

「把你的衣服整理好,你可以用我的壁櫥,」他說:「一會兒在畫班上見,晚上我們一起回來。」

 

我點點頭,我望着他走出花園,拉開柵子,看着他的背影,直至他消失。女傭說已經把施明的一個衣櫥騰空了,叫我把衣服放進去。

 

我打開箱子把一件件衣服掛上衣架去,女傭過來幫我。

 

「昨天施先生便吩咐我把他的衣服都拿出來,讓你用這個櫥。」女傭邊替我理衣服邊說:「小姐貴姓?」

 

「我叫蒙妮坦,」我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秀姑。」她說:「我已經跟了施先生真是好人。」

 

我笑着問:「為什麼你說他好人?」

 

「我這一把年紀,從來也沒有看見過這樣好的男人,」她說:「現在這時代的男孩子,我真看不慣,一天到晚就是跳舞、喝酒、玩耍,像施先生的人真少見。」

 

她又說:「每逢禮拜施先生總是在家裏,有時候自己彈彈琴,有時候看看書,安安靜靜的過一天,一到禮拜一他又照常的去上課了,晚上一早就睡覺,像這樣好的男人真的少之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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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心裏有很喜悅的感覺,我說:「他懂得很多,而且他的生活很有規律,這是我喜歡他的地方。」

 

「有時候我真奇怪,」秀姑皺一皺眉,「像施先生這樣好的人,為什麼還不結婚呢?」

 

「我不知道,也許是因為他太認真工作了。」我說 。

 

「你認識他多久了?」她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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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很久,但我們天天見面。」我告訴秀姑,「我們是很好的朋友。」

 

「什麼——原來你祗是他的朋友?」秀姑奇詫地問:「原來你不是他的愛人?」

 

「你怎麼會這樣想?」

 

「因為施先生從來沒有女朋友到這兒來過,你那次來了,」秀姑說:「而且昨天施先生又說今天你會搬進來住,我以為……」

 

「你錯了,」我告訴她,「我們祗是很好的朋友,我是暫時在這兒居住的,我另外找了房子就會搬出去。」

 

「難怪施先生說今晚他會睡客廳。」秀姑說:「我真高興施先生有一位你這樣的女朋友,我知道你一定很能幹,我一看就知道……」

 

我和秀姑邊談邊理衣服,一會兒便把東西都理好了。秀姑開始理餐桌上的東西,我幫她在廚房裏洗碟子。

 

下午我獨自坐在空洞的客廳裏,看海面經過的漁船,聽施明收藏着的鋼琴唱片。後來,在梳發上不知不覺地睡着了,我睡得很酣,直至秀姑叫我起來吃完飯。

 

「不要太貪睡,施先生最貪睡,」秀姑拖我起來說:「每天要我搖鈴才起來。」

 

我走到餐桌旁,桌子上祗放了一個位子,我覺得不好意思,硬拉這她和我一起吃飯。我和秀姑一面說話一面談笑,一餐飯吃得很高興。

 

吃了飯我提起畫板坐巴士到學院,剛好趕上繪畫班,繪畫時施明走到我身邊來,用手拍拍我的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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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面經過的漁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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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西都理好了?」他問我。

 

我點點頭,他走開了。他沒有再走到我身邊來,直至繪畫班下課。我理了畫具,他拉着我的手回去。

 

進門後,睡床已經鋪好了,梳發上也鋪了枕頭,他吩咐我進浴室洗暖水澡,看見他已躺在梳發上。

 

那張梳發的長度並不適合他,他的腿要彎曲着。我推一推他,把正要熟睡的他推醒。

 

「讓我睡梳發。」我說。

 

「不,」他搖搖頭,「我睡得很舒服。」

 

我想一想說:「快去洗一個熱水澡,我已經洗好了。」

 

他點點頭站起來,我趁他進浴室,一下子在梳發躺下,蓋上被閉上眼睛。

 

當他希望澡出來,他在我身邊站了一會,搖了搖頭。

 

「起來,別裝睡!」他說。

 

可是我沒有回答,他推了推我,我也不動,他無奈地走進他的臥室。他熄了燈上床,我過了很久,才起身來,然後我開了燈寫日記。

 

四週是那樣地寧靜,祗有我的筆在日記薄上發出的聲音。這是第一天,但是我發覺一切是那樣地美滿,我知道在這兒我會得到我的快樂,因為這就是我要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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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月X日

 

一早是秀姑把我叫醒的,我進浴室洗臉,從浴室出來仍然沒有看見施明起床,我覺得非常奇怪。我正想進臥室叫醒他,秀姑向我做一個手勢,指一指窗外。

 

我望向窗外的花園,遠遠的看見施明正提着一把剪刀在花叢中剪花。我看了好一會,微笑着走出花園去。

 

「怎麼這麼早起來?」他看見我問。

 

「秀姑把我叫醒的,」我說:「你不是比我更早?你在幹什麼?」

 

「修理殘花。」他說我看看他的身旁,被他剪下的都是凋榭的花朵,我不明白地看着他。

 

「為什麼你剪下的都是殘花?」我詫異地問。

 

「榭了的枝幹是廢物,它祗會吸收水份;我把它們剪掉,那麼那些未開的花蕾就能有更多的水份,將來也會長得更好。」他解釋着。

 

「是嗎?」我羨慕地看着他,「是誰教你的?」

 

「學的,」他說:「從經驗上,也從書上。」

 

他剪下一朵白色的菊花,伸手交給我。我接過那朵花,用鼻子嗅了一下。

 

他凝視着我,笑了。「菊花是不香的。」

 

「我知道。」我答。

 

「那麼為什麼要聞它?」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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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祗是想。」我說。

 

他扔下剪刀拉起我的手,他帶我到花園的邊緣,他用手指一指前方。

 

「看那金色的地方。」他說。

 

我望向海面,那金色的地方浮着紅色的雲,那天是紫藍的,它在變幻着,在漸漸地光亮。

 

「太陽快出來了,」他說。

 

我將我的臉靠在他的肩膊上,他將他的手搭在我身上;我們的眼睛都望着海面,我們的心接近了,接近了……

 

那紫藍的天無形地消失,金色掩蓋了一切,在海面,那兒升起了光芒萬丈的太陽。

 

「走吧,」他拉一拉我,「光芒會刺壞你的眼睛的。」

 

我們沿着石徑走回屋子,一切是那麼地寂靜,金色的晨光掩蓋了一切,正像幸福籠罩了我與他。

 

我開始過着正常的生活了,我與他吃了早餐一起到學院;我進圖書室他進繪畫室。我們一起回家午膳,晚上又在繪畫班見面。

 

今天晚上他又為我奏琴了,他為我彈了一首很熟悉的民歌,我從小就聽慣那調子,於是我哼起來,我們越哼越響,終於大合唱起來。

 

他的琴聲在我們的大笑中停止,我收斂了笑聲,看見他凝視着我。

 

他為什麼要這樣凝視我呢?他要說什麼?假如他愛我,他為什麼不說?

 

我睜着我的眼,他輕輕的將他的眼睛垂下去,微微地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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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覺吧,明天還要起早哩。」他說。

 

我點點頭,立即跳起來向梳發上一倒;他慢了一步,插着腰站在我面前。

 

「蒙妮坦,」他用指指着我,「今晚不准你睡梳發!」

 

「我發誓也不會霸佔你的床!」我嚷着。

 

「你起不起來?」他問。

 

「不!」

 

他一手抱起我,我來不及掙扎,他已抱我進他的臥室,將我往他的睡床上一扔!

 

我跳起來,他已經在外面拉上了門。我生氣地倒在床上,後來又笑了。

 

 


X月X日

 

今天繪畫室又作講義用,因此晚上沒有繪畫課。我從下午到晚上一直躭在家裡,施明下午有他的課程,我在睡房內替施明理齊了他的所有衣服,並把他的髒衣服都理了出來,仍到浴室內讓秀姑洗。

 

後來我又在客廳內巡視了好一會,靈機一觸,我將客廳的梳發與地毯都另外佈置過一新,位置移動後,客廳變得更大了,而且顯得格外美觀。

 

我又到花園內剪了許多野花,將它們與樹葉併合在一起,插在花瓶內放在餐桌上。秀姑走過來看見我忙這忙那的,列着嘴在一邊笑。

 

「如果你做別人的太太,」她說:「那麼那個男人就有福了。」

 

秀姑進廚房弄菜,我跟進廚房,幫她洗菜煮飯,我忽然有一個幻想,我覺得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個主婦,而這兒,成為了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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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秀姑共弄了四個菜,還有一個蛋花湯。我將菜餚放在桌上,施明開門從外面進來。

 

「什麼——?」他站在門口呆着,「——是我走錯了別人的地方?」

 

我起先不明白,後來才知道我移了傢俬,他幾乎認不出自己的房子來。

 

「怎麼樣?」我問:「這樣放是不是比你放的好得多?」

 

「噢——是的,」他走近來看着客廳,「怎麼我從來沒有想過把東西這樣放——」

 

「小姐還替你弄了小菜哩!」秀姑在一旁說。

 

「看來我要給你月薪了。」他笑着坐下。

 

我們開始吃飯,他邊吃飯邊看着手錶,這令我詫異。

 

「怎麼了?」我問。

 

「你知不知道今天禮拜幾?」他問。

 

「禮拜五。」我說。

 

「你有知不知道今天幾號?」他又問。

 

「是不是十三號?」我問。

 

「是的,十三號禮拜五,」他說:「今天是黑色禮拜五。」

 

「噢,對的,」我點着頭,「對外國迷信的人來說,今天是不詳的。」

 

「我帶你到一個地方去。」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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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地方?」

 

「等一會你就知道。」他神秘的說。

 

吃了飯他換上了一套很新的黑色晚服,我看了看他,於是我也換上了我的黑色天鵝絨晚服。

 

我們離開了家,他召了一輛「的士」,那輛車子把我們帶到九龍塘的一所寧靜的花園住宅外面。

 

我們下了車,那所住宅的大門敞開着,我們走進花園,在踏進房子前,我看見門前掛着一大隻黑色的大貓。

 

「什麼?」我嚷了起來。

 

「是畫出來的。」他笑著說:「看那些字。」

 

那黑色貓下面寫着一行字:「黑色星期五,鑽梯底而過。」

 

我向前一望,門內安放着一座木梯,木梯左右分開着,進門的人都要鑽過梯底而進門去。

 

「這是什麼玩意?」我錯愕地拉着施明的手。

 

「意思是鑽進梯底表示辟邪。」他說:「快進去吧。」

 

我覺得尷尬,施明拖着我,我不得不與他鑽進門口。

 

客廳內原來是一個舞會,有的人坐在地上,有的人在跳舞,有的人在喝酒,也有的在聽唱片。

 

有人上前來歡迎我,在陰暗中我細神一看,原來是我們學院中的莫教授,以前施明曾經替我介紹過。

 

「原來是你開的舞會!」我嚷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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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幾個朋友的惡作劇」,他用手指一指,「你看!」

 

我看一看客廳,周圍都是黑貓,一概都是貼在牆上的。

 

「這個舞會叫黑色禮拜五。」他說:「坐吧!坐吧!」

 

他帶我們在位子上坐下,我一坐下,祗覺軟綿綿的,我一看,原來坐在一隻貓的身上,我「呀」地大叫起來。

 

「那是玩具貓,」莫教授大笑着,「怕什麼?」

 

「這真令我心驚肉跳,」我說:「為什麼把客廳佈置得一陣邪氣?」

 

施明在我身旁坐下,拉着我的手。幾個朋友替我們帶來了飲品,他們戴着魔鬼頭上的尖黑帽,吱喳怪笑着。

 

另一個穿黑衣的青年跳過來,取起一件物件在我和施明的面前猛力地擲下,地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我驚跳起來,原來地面是一片鏡子,已碎得五花八門了。

 

「破鏡辟邪。」那人格格笑着走開。

 

我緊拉着施明的手,他笑我膽小。

 

「都是我的同事,」他指一指人羣,「他們大都是教授,却喜歡惡作劇,所以想出這個花樣來,莫教授是主人。」

 

莫教授將兩杯飲料遞給我們,又遞給我們兩張白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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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禮拜五,周圍都是黑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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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一張,是抽獎的。」他說。

 

我看了一看,我的那張寫着「瑪利亞」,他的那張寫着「幸運」。我將白咭片放在手袋內,音樂已響起了。

 

「讓我們跳舞吧!」他放下手上的杯子拉我起來說。

 

我們於是擠在人堆中跳舞,舞會的人很多,很熱鬧,這令我回想起一年一度的聖誕節,我和施明在人羣中共舞,我覺得世界上祗剩下了我們;我看不見周圍跳舞的人,我聽不見他們的聲音,我祗看見他的臉。

 

「——這是我們第一次跳舞,蒙妮坦,」他在我耳跟說:「你知道嗎?」

 

我點點頭。

 

「我跳得不好。」他說。

 

「不,你跳得很好。」我回答。

 

實在地,他有一些膽怯,他的步伐不鎮定,我向他笑笑,輕輕的靠近他,他將他的臉貼在我的臉上來。

 

「我會記得今天。」他忽然說。

 

「為什麼?」

 

我問。

 

「因為今天是第一次我和你跳舞。」他說。

 

「記得黑色禮拜五。」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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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了。音樂完時,我們剛回座,燈光亮了,莫教授站在廳中怕了兩下手。

 

「各位來賓!」他說:「現在我們有一項節目,是抽獎節目,請看這兒的獎品!」

 

他用手向一角的桌子一指,來賓哇然了,桌上安放著大大小小的各種各樣禮物,都是用彩紙包裹着的,精美非常。

 

「我相信各位已經拿到白色的咭片了,」他說:「我現在抽獎,讀出的名字如果跟你的白咭相對,那麼請出來領獎。」

 

幾位教授立即圍在廳中抽獎,他們在一隻黑袋子中摸了半天,才抽出一張。

 

「第一獎是——幸運。」莫教授看着抽出的白咭,「——幸運請出來頒獎。」

 

他叫了半天沒有人出去,我驀地一想,叫了起來:「啊喲!中了!中了!」

 

「什麼?」施明意外地大嚷。

 

「中了!在我手袋內!」我打開手袋立即取出咭片。

 

「我去取獎!」施明急不及待地拿了白咭奔出廳子的中間。

 

「第一獎!」莫教授大叫着,拍着手。

 

所有的來賓都拍着手,一位教授取出了一角的大包禮物,我和施明及所有的來賓都呆了!

 

那件禮物是那樣地巨大,用銀紙包朿着,一隻巨大的蝴蝶結,包裝得富麗堂皇。

 

「這是什麼東西?」我心中暗想。

 

施明捧着那大包禮物準備回來,莫教授將他一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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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着,」他向施明說:「按理要先把禮物當眾撕開,讓大家看看。」

 

於是施明當眾將那條絲帶一拉,撕開了銀色的彩紙,我睜眼一看,所有來賓都大叫起來。

 

巨大的紙包內滾出一捲一捲的廁紙,共有二三十捲,撒了滿地。

 

施明尷尬地站在廳中,漲得滿面通紅。

 

「不要笑!」莫教授說:「這是實用的,有什麼好笑的?」

 

他替施明拾起了地上一捲捲的廁紙,讓施明抬着回來。

 

施明吧廁紙在我身邊一扔,對我說:「幫我枱回去!」

 

「怎麼那麼惡作劇?」我氣的說不出話來,施明搖搖頭,在我肩上一拍,我們大笑起來。

 

這時有抽出了第二獎,我和施明看一看,一位男士正出去領獎。

 

「這件禮物正合男士用!」莫教授把一隻扁扁的盒子放在他手中。

 

「一定是墨水筆!」我暗猜。

 

「拆開它!讓大家看看,」莫教授對領獎的那位先生說:「我知道你沒有結婚,這最合你用!」

 

那男士懷疑地撕開紙包,裡面是一隻紙盒,打開一看,紙盒內竟是一隻捕老鼠的老鼠夾!

 

我們大家有笑起來,第三獎是一大盒糖,糖盒內却祗有一顆溶了一半的花生糖。

 

我們邊笑邊抽獎,結果有的人知道是惡作劇,中了也不敢承認,把我的眼淚都笑了出來。

 

我們在那兒鬧了一整晚,直到接近午夜,施明才催我走,我真不願離開那個地方,但是想起明天要上班,我不得不依依不捨地與莫教授道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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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施明捧着那一大堆廁紙回家,我們邊進門便格格大笑。

 

「至少我們有兩個月不用買廁紙了。」他說。

 

 

X月X日

 

昨天我又霸占了施明的臥室,想來真不好意思。我不想這樣老着面皮住下去,雖然他是我真正的朋友,但是我跟他住在一起,讓別人知道了的話,對他的前途與名譽是一種妨礙。

 

今天我在圖書館裏就與他提起這件事情,他在課餘進來看我。

 

「施明,」我跟他說:「你把我的房子找的怎樣了?」

 

「這幾天我都跟你在一起,昨晚又參加舞會,」他說:「所以我還沒有托朋友去找。」

 

「我希望你能快一點,因為……」

 

「你在我家才住了幾天,」他還沒有讓我說完便嚷起來,「怎麼?你不喜歡我的地方?」

 

「不,不是這樣,」我輕聲說,「我一個人住在你這兒,我用你的住你的地方,吃你的飯,這樣是不對的……」

 

我看見他的臉色一沉,他顯得很不高興,我第一次看見他這種臉色,於是我止了口。

 

他沉默着看住我,於是我知道說錯了話。

 

「我告訴過你幾次了?蒙妮坦?」他牢盯着我問:「我告訴你幾次別計較這些了?」

 

「我知道,我覺得抱歉這樣告訴你,」我坦率地說:「但是我在擔心別人會說話,那樣便……」

 

「你怎麼了?蒙妮坦?」他瞪着眼問我,「以前你不是這樣的,以前你不是很有頭腦的?你怎麼現在會想這些愚笨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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