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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為了他出身高貴﹐資產雄厚?」我立即截住她的話說﹕「這個妳以前說過﹐而我也對妳說過 —— 我不感興趣﹗」

 

「蒙妮坦﹐」貝姨的險沉了下來﹐她正色地說﹕「妳不是不知道妳現在的境況﹐妳難道不為自已的將來打算一下?」

 

「將來?」我說:「妳不用擔心﹐我將將來安排得很好﹐目前我好好的做事﹐好好的學畫﹔將來我也是好好的做事﹐好好的學畫。」

 

「妳現在已經不是孩子了﹐蒙妮坦﹐」貝姨彈一彈煙灰說:「男大當婚﹐女大大當嫁﹐難道這一點妳也不知道?」

 

「嫁 ——?結婚?」我出乎意料地大叫起來﹐「妳在說什麼?」

 

「我在為妳打算﹐蒙妮坦﹐一個女孩子的黃金時代是短促的﹐因此如果妳不會把握時機﹐那麼妳便會錯過一生的幸福。」貝姨抬一抬眉﹐「比比是一個最好的對象﹐就是他的那兩間工廠﹐就夠妳吃一世!」

 

「即使他有十間工廠﹐那也跟我無關。」

 

「告訴妳﹐比比對妳一見鍾情﹐難道妳不知道?」貝姨按熄煙蒂﹐攤一攤手﹕「難道這樣好的機會妳也不要?這樣富沃的一個金礦妳也不要?」

 

「貝姨!」我忿忿地站起身來﹐「妳應該為妳自己羞恥!妳把一個人看成金礦!而妳就想將我嫁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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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貝姨反問我﹐「那麼怎樣的人妳才願意下嫁?」

 

「我並不想結婚﹐」我搖搖頭﹐「即使我想﹐我也絕對不會嫁給一個金礦。」

 

「那麼﹐我問妳 —— 昨天晚上送妳回來的是誰?」她突然問。「那個戴著眼鏡的男人﹐那個妳跟他拖著手回來的人。」

 

我驀地一怔﹐我永遠想不到貝姨竟會監視我的行動﹐我對她起了極端的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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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教授。」我冷冷地說。

 

「什麼教授?」

 

「是學院裡我們畫班的教授。」我回答。

 

「那麼說﹐他是一個畫家﹐」貝姨叉一叉腰﹐「他一個月能賺多少錢?」

 

「這與妳無關!」我嚷起來。

 

「好﹐」貝姨點點頭﹐「跟一個畫家在一起﹐一個窮畫家能養得起妳一世?」

 

「貝姨﹐」我直截了當地說:「我們談的就是這些﹐我明白妳想說服我些什麼﹐現在我回答妳﹕我不想嫁人﹐而且我永遠不會嫁給妳介紹給我的朋友﹗」

 

我轉身便走﹐衝進房去﹐重重的將門掩上。

 

現在我對貝姨越來越厭惡﹐在她的眼中簡直沒有一切 —— 一切都是錢!錢!錢!

 

我已經發覺貝姨與我之間的裂縫越來越深了﹐我知道總有一天一切會發展到不可收拾。

 

貝姨搞得我一肚子的氣﹐我穿上衣服提起手袋獨自出門去。

 

我在街上兜了兩圈﹐終於找到一間買縫紉雜物的舖子﹐我走進去﹐嘗試找尋施明那件外套上那種樣子的扣子。

 

結果我將整間店舖櫃面上都堆滿了鈕扣子都仍然找不到我要的那一種。女店員黑起了臉﹐我祗得另揀了一種款式買了一打。

 

晚上施明仍然在畫室內授課﹐他的身 上仍然穿著那套掉了鈕扣的外衣﹐他走到我的身邊。無聲地站在我後面看我繪畫。他又教導了我許多線條的用法﹐我回過頭﹐用手指一指他衣上的鈕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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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一笑﹐緩緩的踱開。

 

下了課﹐他像以往的一樣送我到車站﹐我向他伸著手。

 

「把外套脫下。」我說。

 

「為什麼?」他問。

 

「我替你換衣上的鈕扣。」我說。

 

「為什麼?」

 

「為什麼要問為什麼?」我笑著反問。

 

他沉默了一會﹐然後他將他的外衣脫下。

 

「我釘好了明天還你。」我說。

 

我提起他的上衣跳上正開來的車子﹐他在站上揮著手。

 

「謝謝!」他嚷著說。

 

我永遠記得那情景﹐到現在我仍然記得很清晰﹐我將他的外套鈕子一顆一顆的脫下﹐又將新的鈕扣一顆一顆的釘上﹐在燈下﹐我釘好了所有的鈕扣。

 

我將外套掛在衣架上﹐然後我欣賞了一會﹐我露出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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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 月 X 日

 

今天是最高興的一天﹐因為今天領了薪水。雖然祇是三百塊錢﹐三百塊以前祗夠我做一套晚禮服。但是這三百塊錢我特別珍惜它﹕我覺得這有它的價值﹐這是我每天工作所得來的代價。

 

下了班我將三百塊都存進了銀行﹐以前我曾為進銀行而擔憂﹐因為每次進去都是提款﹐今天我覺得特別驕傲﹐因為今天我是去存款。

 

我決定好好的去運用那些錢﹐現在我開始知道節儉﹐而且我相信總有一天我的錢會一天比一天的多起來。

 

下午睡了一覺﹐晚飯時被客廳的喧嚷聲吵醒﹐我睜一睜眼﹐立即聽見比比的聲音。

 

我細神一聽發覺客廳中不止比比一個客人﹐我知道他們一夥兒又來尋節目了﹐想起我與貝姨的衝突﹐我立即跳起床來。

 

我穿上衣服取起了畫板﹐然後我悄悄的掩開門在門縫裡向外望了一望。走廊上沒有人﹐我躡手躡腳的走向廚房。

 

廚房邊有一道後門﹐我知道平日很少人用它﹐祗有女傭在清晨倒垃圾時開它。我溜回廚房﹐決定從後門溜出外去。

 

當我經過廚房的冰箱旁時﹐我赫然發現冰箱的門敝開著﹐一個人在冰箱後取東西 —— 我怔了一怔﹐祗看見地下是一對男人的雙腳。

 

我想退下身來﹐冰箱的門移動了﹐門後出現的竟是比比。

 

他穿了一套印度絲質的名貴外套﹐手上抓著一杯雞尾酒﹐他將兩小塊冰塊扔進酒杯﹐左右搖幌著杯內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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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年代舊香港上海匯豐銀行大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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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蒙妮坦﹗」他驚異地叫。

 

「李先生。」我淡淡的點點頭﹐從他的身邊走過﹐向後門移動。

 

「曖﹗妳上那兒?」他一手拉住我。

 

「去上課。」

 

他看一看我手上的畫板﹐「去學畫?別那麼用功﹐我跟妳姨媽打兩圈牌﹐轉頭去吃俄國菜﹐再上夜總會。妳一起去﹐好不好?」

 

「不﹐我還是得去上課。」我說。

 

我伸手去拉那道門﹐他卻一手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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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幹嗎?」我沉下了臉說。

 

「話沒有說完怎麼能走?」他用手撐著門說。

 

那次在夜總會中領教過他的脾氣﹐我並不怕他那種脾氣﹐但是為了他是貝姨的朋友我不得不留他幾分面子。

 

「你想說什麼?」我耐著性子問。

 

他獃獃的看一看我。「學畫有什麼好?」

 

「到夜總會去吃飯有什麼好?」我反問。

 

他始一抬眉﹐顯然他也耐著性子。

 

「告訴我﹐妳為什麼這樣討厭跟我出去?」他攤攤手問。

 

「因為我不喜歡別人強迫我出去。」

 

「誰強迫妳出去了?」他驚異地問。

 

「你正在強迫我 —— 請你讓一讓﹐我要走了。」我推開他的手﹐一手拉開門。

 

他張著嘴還想說什麼﹐我一溜煙逃下樓梯。走到馬路我才鬆一口氣﹐他對我簡直是一種心理威脅!

 

我發覺我變了許多﹐要是在以前﹐像比比這種人﹐我越討厭﹐我便越玩弄他;可是現在﹐我簡直處處逃避﹐我不明白什麼令我改變得這樣地快﹐是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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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要躲避比比﹐我不得不獨自到餐室去胡亂吃了一頓晚餐﹐想來這真不是辦法。

 

吃了飯我在路上逛了一會百貨公司﹐然後我回到學院去。今天去得早﹐卻發現畫室內所有的學生都聚在一堆﹐轟轟烈烈的不知道在討論些什麼。

 

我剛在座位上坐下﹐隔鄰的那個女學生茱迪立即用手在我肩上拍一拍。

 

「喂﹐聚餐去不去?」她興緻地問。

 

「什麼聚餐?」我奇怪地問。

 

「噢﹐妳是新來妁﹐難怪妳不知道。」她解釋著說:「這兒每一個學段中至少有一次聚餐﹐我們所有各班的學生都聚在一起吃飯。我們各人付自己的費用﹐大夥兒一起玩一晚﹐那晚還有很多節目呢﹐保証妳笑死!」

 

「真的?」我驚喜地問道﹕「每個人需要交多少錢?」

 

「便宜得很﹐每人才四塊﹐」茱迪說﹕「到外面去吃一頓餐也不止這個數目﹐而且還有許多別的東西吃哩!」

 

「我真的很想參加!把錢交給誰?」我問。

 

「交給小剛﹐他是我們班裡的主席。」茱迪說。

 

「誰是小剛?」我問茱迪。

 

「喏﹐那個。」茱迪向入群中那個高高瘦瘦的男孩子一指。

 

「噢﹐是他。」我點點頭﹐那個瘦瘦的男孩子很能幹﹐平日幫施明佈置畫具的都是他﹐卻想不到他是我們班裡的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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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預定了禮拜六聚餐﹐別錯過這個機會﹐快去交錢。」茱迪又說:「如果妳沒有帶錢﹐明天交也可以。」

 

「我現在去繳。」我打開手袋說。

 

小剛被許多同學包圍著﹐他一面收錢﹐一面寫著名單﹐忙得手忙腳亂。

 

我走過去把錢放在他面前﹐他很高興的看著我。

 

「妳也參加?蒙妮坦?」他微笑著說﹕「我代表全班歡迎妳。」

 

他在名單上寫下我的名字﹐然後他又抬起頭來﹐說:〡不過 —— 妳一定要想一個節目﹐代表我們本班表演。」

 

「什麼?」我叫了起來。

 

「聚餐會上各班有各班自己準備的節目﹐表演精彩的還有獎。」他補充著說﹕「妳是新來的﹐但是我知道妳有表演的天才﹐我們這一班準備三個節目﹐妳擔任一個怎麼樣?」

 

「別搞﹗這樣我不來﹗」我大叫起來。

 

我焦急地推讓著﹐誰知道班上的同學們一股腦兒的擁上來贊成著。

 

「——什麼事情這樣亂?」畫室的門開了﹐我聽見一個聲音在問。

 

我回過頭去﹐施明正從外面進來﹐班上靜止了一下。

 

「我們在商量聚餐會的節目。」小剛說:「他們都贊成蒙妮坦擔任一個節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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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明緩緩的走到講台上﹐他說:「這一次聚餐我知道別的班級都準備著很好的節目﹐對我來說我很希望你們能得一個獎 —— 但是關於節目方面我希望你們能儘量籌備得精彩一點。」

 

「去年我們上演求婚技術﹐今年再來一次!」人群中一個學生在叫。

 

「我們叫蒙妮坦去求婚﹗」另一個惡作劇在嚷。

 

班上又大笑起來。

 

「別吵﹐別吵﹐」施明將畫具放到講台上﹐他說﹕「你們自己去準備﹐我希望你們能得獎。」

 

同學們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繪畫﹐我他開始用筆打稿。我看一看自己畫下的輪廓﹐我覺得自己的心血並沒有白費。

 

施明走到我身邊來望了一下﹐我瞥見他默默的點點頭﹐我覺得非常的喜悅﹐終於他對我的畫讚賞不絕了。

 

下了課我們仍然像以前一樣地踏著月色回家﹐他在過馬路的時候拉了我的手﹐以後他便沒有放開過。

 

「妳的畫已經可以貼在牆上了﹐」他微笑著說:「至少能夠貼在妳自己的臥室中了。」

 

「我並不滿足這一點。」

 

「為什麼?」他問。

 

「我希望我的作品能有一天掛在展覽會或博物院中﹐」我說﹕「像你那幅『慾燄』一樣。」

 

「很好﹐」他點點頭﹕「把這個希望懷著﹐這總有實現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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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一天我能成為有名的畫家﹐我的畫能賣到幾萬塊錢的話 ……」我憧憬著說。

 

「那麼妳會怎樣?」他立即問。

 

「我會用這幾萬塊去買你的那幅『秋逝』。」我回答。

 

「妳賣了妳的畫來買我的畫?」他詫異地問。

 

「那祗是夢想﹐」我笑了﹐「你真的以為我會這樣地成功?」

 

「會的﹐」他沒有絲毫開玩笑的成份﹐他說:「會的。」

 

我們緩慢地沿著路邊回家﹐在樓下他極溫文地伸出手來向我道晚安。

 

「等一等﹐」我對他說:「你在這兒等一等﹐我一會兒就下來。」

 

我奔上樓梯﹐立即開了門竄進臥室﹐我在衣架上取下了施明的那件外套﹐我看一看﹐挾著它又奔下樓來。

 

「看﹐好不好?」我走到他面前﹐用雙手支撐著那件外套。

 

他留神的看了一下﹐意外地問﹕「這是 —— 我的外套?」

 

「是的﹐」我點點頭﹐「我把所有的鈕扣都換過﹐你認不出來了?」

 

「我 ……」他想一想像孩子一樣地笑起來﹐「我那顆鈕扣掉了很久﹐因為找不到一樣的我就沒有訂上 —— 可是我就從來想不到能把扣子全部換過 —— 我是不是很蠢?」

 

「快把外套穿上﹐」我說:「讓我看看。」

 

他乖乖的把外套穿在身上﹐然後伸出兩隻手在我面前轉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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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他問。

 

「像新的一樣。」我說。

 

「要怎麼樣謝妳?」他走近來問。

 

「祗要說謝謝。」

 

「謝謝。」他微笑著﹐我看見他的睫毛在抖動﹐後來他又沉默了。

 

他迴過身去﹐我出神地呆看著他。

 

「怎麼了?」我低聲問。

 

「沒有人曾為我釘過鈕扣﹐也沒有入曾為我拿過一枝針﹐或一條線﹐」他輕聲告訴我﹐「妳是第一個。」

 

「為什麼?」

 

「我三歲的時候母親便死了﹐我記不起她的臉。」他憂鬱地搖一搖頭﹐「我父親是一個不務正業的人﹐將我寄託在一個親戚的家中撫養﹐每月供給我少得可憐的費用﹐我從小就在別人的家庭中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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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父親呢?」

 

「我八歲的時候他便無聲無息地失縱了﹐連最親的親戚也找不到他的下落﹐很可能是為了賭債而遠走他鄉﹐」他說﹕「於是每月供貼親戚的費用沒有了﹐親戚對我也就白眼相看了。」

 

「他們對你怎樣?」

 

「冬天要赤腳去擔水﹐夏天要在廚房爐子旁生火﹐一年吃不到幾次豬肉 —— 這就是我的童年生活。」他看著我﹐自嘲地笑一笑﹐「我從來沒有想過去唸書﹐妳知道我是怎樣開始我的學習的?」

 

我無聲地搖搖頭。

 

「十一歲的那年我在住處的附近找到了一份工作﹐那是一家報館﹐他們要我做清理的工作﹐每個月祗給我三十塊錢﹐卻供給我吃和住的地方。我非常非常的滿足﹐於是我離開了親戚的家。」他回想著說:「我開始在報館內工作﹐睡的是枱子﹐但我覺得非常的有趣﹐有空的時候我就去看一個老師傅排字﹐這是我認識字的開始。」

 

「你就從那些字房中學字?」我驚異地問。

 

「每天一有空暇我便順著字架一格一格地去認字﹐那個師傅見了我便心煩﹐因為我老是發問﹐」

 

他解釋說:「我化許多時間來學字﹐因為那些鉛字是反的﹐我要倒過來才能學到正確的字。」

 

「你在報館耽了多久?」

 

「六年﹐」他說﹕「十七歲的時候我變得非常的能幹﹐我不但能看很深的書﹐而且我還能繪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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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報館排版用的鉛字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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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都是在報館學的?」

 

「報館裡有一個年青的繪圖者﹐他的畫不好﹐但是他們僱他來畫一些花邊與插圖﹐他是我最好的同伴﹐」他說:「他的畫雖然並不出色﹐但是他知道得很多﹐他知道許多名畫家的出身﹐經歷﹐他還有許多關於畫家的書。每天晚上我們常在一起談論那些畫家的軼事﹐從那兒我知道了許許多多我在別處學不到的東西。」

 

我想一想問他:「這就是你學畫的開始?」

 

「是的﹐他鼓勵我自己繪畫﹐他說開始畫得不像並不要緊﹐最重要的是發掘自己的天才與靈感。」他告訴我﹐「我開始在許多地方繪畫﹐在紙上、在地上、在板上﹐出乎意料地他說我的畫比他的還要好。」

 

他靜止了﹐我看了他好一會﹐但是他仍然沒有說話。

 

「這一段時間不長﹐很快地 ——」他搖一搖頭﹐傷神地說:「他死了。」

 

「死了?為什麼?」我驚訝地問。

 

「他患肺病死的﹐我一向不知道他患著肺病﹐祗知道他常常咳嗽。」他看一看我﹐「他死的時候連安葬費也沒有﹐要報館的同事們籌錢才能將他安葬﹐我非常非常的傷心與絕望﹐因為我失去了一個很好的教師﹐而且我再也沒有任何知己的朋友。」

 

「那麼以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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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報館的工作沒有入擔當﹐而當時剛巧有一篇遊記式的連載﹐每天需要一幅風景插圖。我自告奮勇代替了他的位置﹐每天在報上畫一幅插圖。」他說﹕「我祗畫了兩天﹐反映非常的好﹐不但老板對我讚賞﹐而且別一些報界也來詢問是誰的作品 —— 從此之後我變成報館的繪圖執筆者﹐我得到一份較好的薪水﹐不用再掃地和打理地方。我也有較多的時候來看書和學畫。」

 

「然後呢?」我焦急妳追問:「然後又怎麼樣?」

 

「我沒有在那兒逗留太久﹐當那篇連載結束後?我被一間最著名的報館聘請了過去﹐我有更好的薪酬﹐於是我開始真正地唸書。」他笑一笑﹐「我很用功﹐曾有一段時間我每天祗睡四小時。兩年之後我得了獎學金﹐同時﹐我又籌備了一個畫展。」

 

「畫展?」我問。

 

「是的﹐」他點點頭﹐「當時﹐我一方面在報館繪畫﹐一方面唸書﹐另一方面還自己畫了許許多多的畫。」

 

「難怪你一天祗睡四小時﹐」我問:「那麼成績怎麼樣?」

 

「那畫展還是報館的董事支持我籌備的﹐規模並不大﹐但是我售出了不少畫﹐同時 ……」他停頓了一會﹐繼續說:「同時我得到一個很好的機會。」

 

「什麼機會?」

 

「到法國去習畫的機會。」他說﹕「我在畫展結識了一個年老的紳士﹐當天﹐他跟我一起喝了下午茶﹐我們談了許多許多的事情﹐後來﹐他問我的願望﹐我當時說:『我祗希望能夠到法國去學畫。』—— 誰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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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什麼人?」

 

「他立即給我他的咕片﹐原來他是剛從英國回來的博士。他當時說﹕『你不知道你目前的畫已經能勝過許多外國習藝回來的畫家嗎?我可以幫助你到法國去﹐看看你能學到一些什麼。』—— 這是他當時所說的話。」施明告訴我。

 

「他為什麼要幫助你?」

 

「我當時以為他在講笑﹐誰知道一切都是真的!」他說﹕「一個人一生中總有一些奇蹟﹐我永遠想不到這發生得那樣地快!」

 

「於是你到了法國?」

 

「—— 這就是我的故事。」他笑一笑。

 

「以後呢?」

 

「這個故事不會完﹐因為我還沒有死。」他拉著我的手。

 

「但是我還想知道許多事。」

 

「是什﹖」

 

「許多事情 —— 像你從法國回來後又怎樣。又怎麼會在藝術學院中做教授﹖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我思索一會說:「為什麼你學生的作品都在外國得獎﹐而你從來不願將自己的畫去參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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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神色在一剎那楞然了﹐我望著他﹐他很久沒有說話。

 

「妳在學做偵探?」他終於笑了一笑。

 

「能供給一點線索?」

 

「不。」他立即說。

 

「為什麼?」

 

他看著我﹐忽然問﹕「妳的日記中記著什麼?」

 

「我的秘密。」我笑著回答。

 

「我並不寫日記﹐所以我的秘密放在這兒。」他用手指一指胸口。

 

「但是我所問的並不是秘密。」我奇詫地說。

 

「那涉及我的秘密。」他抬一抬眼﹐「我能不能保留這一個問題?」

 

「自然﹐」我立即說:「不過我是最喜歡偵查別人秘密的﹐我以前偵查過﹐而且很成功。」

 

「沒有人是每次都成功的。」

 

「那麼﹐」我想一想﹐「你看吧﹐看你的秘密能在心底蘊藏到多久。」

 

「不要去發掘別人的秘密﹐這是不好的﹐」他忽然對我說﹕「秘密不一定是一件好的事情﹐一個人想保存他的秘密﹐當然是因為他有不想或不能告訴別人事情 ……」

 

「你有不能告訴別人的事情?」我問。

 

「我有不想告訴別人的事情。」他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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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阻止我偵查你?」我笑著問。

 

「我沒有權利去阻止。」他說。

 

我點點頭﹐真誠地說﹕「謝謝你的故事﹐這令我有決心去學好我的畫。

 

「謝謝你替我換的鈕扣。」他摸一摸身上的外套說。

 

我們相對微笑著 —— 那是像往常一般的微笑﹐但是我知道我們的笑中產生了一些什麼。

 

 


X 月 X 日

 

上午﹐我正在負責替一群借書的同學作登記工作﹐圖書室的門推開了﹐進來一個穿紅衣服的男孩子。我看他一眼﹐他向我直走而來。

 

他走到我面前﹐在我桌前一靠﹐一隻手撐著腰。

 

「嗨﹐蒙妮坦。」他說。

 

「嗨﹐維特。」我淡淡的點一點頭﹐繼續抓筆在登記。

 

「能跟我談一會嗎?」他藍色的眸子直望著我﹐卻沒有微笑。

 

「不。」

 

「為什麼?」他露著失望的神色。

 

「我在工作。」我冷漠地說。

 

「我可以等。」

 

他說了﹐靜靜的走到一旁坐在椅上等著。我沒有理他﹐甚至沒有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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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完了所有的工作﹐將圖書館的入都打發走了﹐維特仍然坐在那張椅子上。他靜坐著﹐用手托著下巴﹐眼睛直盯著我。

 

我放下筆﹐用對陌生人的眼光望著他。

 

「你要談什麼﹖」我說。

 

「道歉。」他站起來走到我面前﹐一手拉住了我的手。

 

我掙脫他的手。「沒有什麼可以道歉的。」

 

「蒙妮坦﹐為了那天的事﹐我真的覺得抱歉﹐妳難道不給我一個機會?」他向我伸著手﹐「妳不明白我?」

 

我對他太明瞭了﹐我不用再明由一些他的什麼﹔因為我已經清楚了他的人格。不錯﹐他有很健康的體格﹐有漂亮的臉﹐但是他沒有清純的心。

 

「我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說的﹐維特。」我搖搖頭。

 

「妳不再把我當作朋友了?」他問。

 

「我曾經把你當作朋友﹐但是你並沒有尊重我們友誼的意思。」

 

「這樣 —— 我們以後不能常在一起了?」他問。

 

「你可以照常地來借書﹐這是公共的地方。」我說﹕「而且我歡迎你常常來借書。」

 

「假如我再約妳﹐妳會不會再跟我出去?」他追問著。

 

「我想 —— 沒有這個必要。」我直截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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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靜止了好一會﹐然後聳一聳肩。「好吧﹐既然妳這樣說﹐那麼 ——!」

「再見。」我緊接著他的話。

 

他轉身走出圖書館﹐我看著那正在閉上的門﹐我有一陣子的靜默。他本來應該是一個很好的青年﹐我相信我們應該能做朋友﹐可是他的腦中祗有「性」﹐我感到可怕。

 

也許﹐他以後不會再把我當作他的朋友了﹐因為他得不到他所要的。

 

下了班﹐我回家吃午餐去﹐一進門﹐貝姨不在﹐卻有一個人在客廳裡等著我。她坐在梳發上﹐正在看一本電影雜誌。

 

那本書遮著她的臉﹐我悄悄走進去張望一下﹐那個人竟是安妮!

 

「安妮!」我喜悅地叫了起來﹐「妳怎麼會來找我的?」

 

「等了我半天!」她放下雜誌嚷起來﹐「等得我肚子也餓死了﹐我還沒吃午餐哩!」

 

「有什麼事這樣急來找我?」我在她身旁坐下﹐「來﹐我們一起到外面去吃午餐﹐還可以談談。」

 

「是的﹐」她指一指我﹐「記得以前嗎?妳在別墅住的時候死拖住我要我做偵探去偵查洛力的秘密﹐現在 —— 我也要妳來幫忙了!」

 

「幫什麼忙?」我詫異地問。

 

「來﹐來﹐來﹐」她拉了我出門說﹕「先讓我們吃了午餐再慢慢的談。」

 

於是我們到了一間附近的咖啡屋裡去吃午餐﹐安妮吃了一個「漢堡」牛肉餅後就開始跟我說她要我幫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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