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TIME CLOCK
New England，有真正的春夏秋冬。
春雨绵绵，轻轻地唤醒了熟睡的大地，滋润着含苞待放的花木，为天地带来生机。
炎夏烈日，把色彩缤纷的天地照得发亮，无比灿烂的阳光，照透世间万物。
萧杀深秋，冷酷地夺去一切滋长中的小生命，无情地霸占了人间的温暖。
严冬白雪，连绵遍野，把大地一切丑恶尽盖，给人带来一丝纯真外，却又唤醒了昏睡在美梦中的人。
New England 的四季，彷如一个至情至性的人，爱憎分明 —— 这是我最喜欢它的原因。
Wellesley 的秋夜，寒风彻骨。 一颗颗从窗内透出的微光，由明转暗，逐渐消失。 校园，静静地昏睡在黑夜的怀抱里。 没有丝毫倦意的我，躺在车厢内，把座背平放，远望着 Science Center，继续追忆六年前的春天；我还是感觉到那丝春暖，那绵绵细雨，那回春的大地、那爱憎分明的四季。
Aki 很喜欢说:「Who cares。」其实，不止 Aki 一个，很多人都很喜欢把这句话挂在口边。 但我一直以来，却十分讨厌这种态度。虽然，我很清楚 Aki 的为人，也了解他那份没有恶意的淡然，但「care」包含很多意义。 它代表着关怀，体谅，宽恕，更代表了爱，随便否定「care」含意的人，其实很自私，更可以说，很冷酷。 所以，我曾经不止一次对 Youn 说：「无论我们之间发生甚么问题，千万不要随便说「Don't care」，这会很伤对方的心。假若你眞心爱一个人，无论发生了甚么事，在甚么情况下，你还是会 care 的。而爱你的人最需要的就是这种关怀。」
回想起来，Youn 实在冰雪聪明。大学四年级繁重课程，加上医学预科的沉重压力，竟丝毫没有在她脸上流露过。与她共同度过的每一个晚上，从未见翻阅课本，或挑灯夜读。 白天，我们各自上课；晚上，倚供相依。除了遇上期考，Youn 会抽数小时来温习功课外，平日总是手执 paperback，吃零食，看个不亦乐乎。 而我，却一天到晚被 project，term paper 迫得喘不过气。因此，一直以来，我并不看好她的 medical career dream。 也许，多年来，我遇上念医学预科的人实在太多，已成功的人，却寥寥无几。
Yali 与 Youn 是好朋友，但她们之间，其实有点心病。妒忌，也许是女孩子的天性。
Youn 长得美丽动人，Yali生得秀丽文雅，因此，多年来，她们都是哈佛，MIT 男生积极追求或倾慕的对象，因而造成她们彼此间的一种 competition —— competing against each other for attention。其实，within 哈佛，MIT，Wellesley 三者之间，这种矛盾一直都很明显地存在，无分男女。只不过，在女子学府内，这种 competition 来得更激烈，更正面。当年并不晓得，也是多年后，David 才把 Yali 与 Youn 之间的小秘密告诉了我。
四月中，Youn 为应付医学院的入学试，花了几个晚上在温习。还记得那天晚上，我刚从 studio 回到她的宿舍，拿了毛巾，衣服往浴室沐浴。当时，Youn 正在房间内温习课本。
Davis Hal 的浴室，是男女共享的。浴室门上有一小牌，假若有女生在内，便把小牌推到「FEMALE」；相反，男生便把小牌推到「MALE」去。当然，这个 system 曾经闹过不少笑话，而我也亲身体验了好几次。这天晚上，又是老样子，在我冲洗得兴高采烈之际，门外突然间进几个没有看门牌的女生。虽然个别 shower 有间隔分开，而我亦关上了门，但还是听到她们在如厕，脱衣服，洗澡和嬉笑怒骂之声，害得我瑟缩一角，不敢走出 shower 半步。直至众人梳洗完毕离去后，才忽忽换上衣服，飞步离去。就在那剎那间，与Yali碰过正着。 Yali与浴室为邻，每次必然经过她的房间，才能回到 Youn 处。Yali 的房门大开，她正在打扫地板。就这样，与她交谈起来，我告诉她刚才的狼狈情形，而她也告诉我好一些浴室笑话。由于 Yali 是中国人，很自然地，我们用中文交谈；想到 Youn 在房内温习功课，就索性与 Yali 聊聊天，打发时间，好让 Youn 清静一些。
不经不觉，却谈了个多小时。Yali 问道:「Youn 在房间内吗？」
「对，她在房内温习。过两天，便要考医学院的入学试。」
「噢 …… 谈了这么久 …… 你还是回房间吧 …… 不然 …… Youn 会以为你发生甚么事！」
「不会的，她的房间那么近，应该听到我们的谈话声，怎会有甚么事？」我笑说罢，回到房间内。
Youn 还是坐在书桌上，背向着我，默默地看书。我走近她身旁，轻轻摸她的脸：
「小宝贝，辛苦吗？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Youn 没有回答我。
「怎么啦？洗完澡，不认得我嗱！」她还是默不作声。
「这 …… 这算是什么啦？你生我的气吗？我做错了什么 ……」
「…… 你知道 …… 你出去了多久？」Youn 终于开口。
「…… 个半小时 ……」
「你怎可能洗澡洗个半小时 ……」
「…… 我洗完澡 …… 跑去跟 Yali 聊天。」
「我知道 …… 我听见你们 ……」
「…… 你知道？你既然知道，还来问我？你 …… 你到底生什么气？」
「…… 没有 …… 我没有生任何人的气 …… 我 …… 只是生自己的气 ……」
「…… 你在胡说什么？」
「…… 我恨自己听不懂中文 …… 只听见你们笑哈哈的谈了一个小时 …… 而我 …… 却半句都听不懂 ……」
「你在胡扯什么 ……」我把房门关上。
「Yali 是你的朋友，她就像我的妹妹，难道你 …… 难道你是怀疑我？Youn …… Are you out of your mind？难道我连与其他女孩子讲话的自由也没有？你这 …… 算是什么意思？」我显得有点光火。
「我没有阻止你与别的女孩子谈话 …… 我只是 …… 只是觉得你很自私没有顾及我的感受 ……」Youn 还是背向着我，低下头。
「你的感受？这 …… 又与你的感受有什么关系 ……」
「…… 你想想 …… 假若换了是你，我洗完澡，从浴室跑出来，碰上你的朋友，而他又是韩国人，我与他嘻哈笑谈了一个多小时，而你，却自己独坐在房间内，半句也听不懂，你的内心，会是什么滋味 ……」
「我不知道你在讲什么 …… 假若你是妒忌 Yali …… 又或者是怀疑我 …… 何不干脆说出来 …… 何必在此胡说八道！ 」
「…… 我 …… 我并没有胡说八道你 …… 你根本没有关心我的感受 ……」Youn 显得很激动。
「不是胡说八道 …… 不是胡说八道，就是无理取闹！」
「…… 好 …… 好 …… 算是我错是我无理取关 …… 你 …… 你去找别的女孩子聊天吧！我 …… 我以后再不管你 …… I don't care …… I don't care anymore ……」
我听到这句话，忽然肝火大动。
「You don't care！你 …… Youn，你明知我爱你，我也知道你爱我 …… 我们之间有什么问题，应该好好说清楚 …… 一句「You don't care」就算是解决吗 …… 你知道我最讨厌人家这样说，却偏偏说来伤害我 …… 好，if you don't care …… don't you ever care about me anymore !!」说罢竟拿起 Youn 送给我的小茶杯，重重摔在地上，登时打得纷碎。
一剎那间，房间内，一片死寂，听到的，只是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Youn 坐在书桌上，仍旧背向着我，低着头，动也不动。
我收拾好书本，缓步离去。 到了房门前，还是忍不住回头一望。
Youn 还是坐在书桌上，没丝毫动静。
…… 没有一个晚上，我不亲亲她的小脸，才替她盖上被褥睡觉。
…… 没有一个晚上，我不看着她的脸蛋，才能甜甜入睡。
…… 没有一个晚上，我不拥抱她在怀里，才能感到生命的温暖。
…… 这天晚上，我可以就此离去吗？
说句眞心话，Youn 交了我这个男朋友，从来没有好好的享受过：没有去那些著名的餐厅晚饭跳舞，没有名贵的首饰礼品，更没有去 Colorado 度假滑雪。其他同学所得到的，一切 Wellesley girl 应该享有的待遇，她只有看的份儿，没得到半点。但她从来没有自卑，羡慕别人，更没有半句怨言，还是那么乐意的坐上我那破旧的黄色小福士。与我在一起，她是那么快乐，满足，就把自己当作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看见她的背影，令我想起她儿时的照片；头戴小绒帽，身穿小绒褛，手提一朵鲜花，圆圆的脸蛋，衬托着身旁严肃端庄的父母，及两个比她高出半个身躯的哥哥，仿就是天生的小仙女，一颗灿烂的明珠。
一声感叹，我还是把书本放回原处，手插裤袋，默默的坐在床上。裤袋里，竟还有几粒剩余的 M＆M's 朱古力！
…… 那是小宝贝最最心爱的零食。看看这几粒 M＆M's，再望望地上摔得粉碎的杯子，Youn 的万缕柔情，尽现心头。
我把 M＆M's 放在手心里，轻轻递到她眼前。
她望望那几粒 M＆M's，慢慢抬起头来；只见眼波流动，泪珠沿脸庞滚滚而下，就像个沾满了露水的小苹果，眼泪尽数滴在我的手心上。
「小宝贝，不要哭 …… 我爱你」我模糊的双眼，尽是泪水，再也看不清她的样子。
Youn 哇一声扑到我肩上，紧抱着我，放声响哭，哭声是那么的伤心，难过:「是我不好 …… 我不应该伤害你，是我不对 ……」
「不 …… 小宝具 …… 是我的错 …… 我不对，我不应该发脾气 …… 我爱你还来不及，却伤你的心 …… 我太傻 …… 你原谅我相信我 …… 我永远都是那么爱你 ……」
「…… 我太爱你，才会这样妒忌 …… 我害怕失去你 …… 我很害怕失去你 ……答应我 …… 永远都不要离开我 …… 不要抛下我一个人 ……」Youn 哭得很伤心，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
「我怎会离开你 …… 我答应你 …… 永远都爱你 …… 永远都疼你 …… 好吗 ……」
我们紧紧地相拥，良久不分。
那天晚上，我辗转反侧，不能入睡，脑子里不停地想着 Youn 的说话：「我害怕失去你 …… 我很害怕失去你 ……」一直以来，我十分肯定我们永远在一起，永不分离。 怎么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失去她？ 难道 Youn 的内心存着了一些恐惧？ 假若没有恐惧，怎么会哭得那么伤心？ 为什么会害怕失去我？ 我与 Yali 的谈话，也许提醒了 Youn 她是韩国人的身分，甚至在语言上的隔膜，但那不可能令她那么难过，伤心。难道这只是一个偶然的机会，让她发泄了内心的痛苦，隐忧？ 而我们之间，却眞的存着了一个我们一直以来没有再提起而我亦不相信会是问题的问题 —— 她的父亲。
她父亲曾经说过，假若 Youn 继续与我来往，他将会不参加她的毕业典礼。
的确，在我与 Youn 相处的日子里，她几乎每两天便与家人通一次电话，但除了几次偶然的情况下，她几乎没有与她父亲联络，只会与母亲详谈，从她口中问起父亲的情况。从 Youn 孩童时的照片看来，她本来就是她爸爸的心肝宝贝，掌上明珠；那么冷漠的往来，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 难道，我们之间眞的有个隐忧？
我不相信，我一直都不相信，因为我认为任何问题都是可以克服的。况且我深爱着 Youn，我不可能没有她。
「…… 我从来没有这样的爱一个人 …… 我知道 …… 我永远都不可能再去爱另一个人，像我爱你一般 ……」那天晚上，临睡前，Youn 在我耳边轻说。
小宝贝，难道我又可能再去爱另一个人，像我爱你般？ 试问一生人当中，可以付出的眞爱，能有多少？
时钟并没有停息，随着我们的幸福，快乐，不停地静悄悄地在转动 —— 谁可改变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