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凡 —— 名利的追求者         1981 4         號 外 

 

 

 

不止一次﹐我和楊凡鬧著玩﹐假想和他寫回憶錄。

 

在我們的幻想裏﹐寫這本回憶錄時﹐如無意外我們應該是在淺水灣酒店住上一頭半個月﹐每天一早就懶洋洋坐在酒店的陽台享受太陽﹐吃 caviar、喝香檳﹐然後﹐對著放在檯上的小型錄音機﹐楊凡會娓娓道出他底傳奇的前半生。我想他會告訴我他在紐約第五街的派對﹐在劍橋的 May Ball﹐在 French Riviera 的海灘經驗、在巴黎的流浪生涯﹐還有在羅省、在羅馬、在康城、在雅典的社交﹐以及他歷年來搜羅的友人﹐那些有頭有面﹐有名有姓的名人﹐像史諾頓伯爵﹐Erte、蘇加諾夫人、碧姬巴鐸、Bianca Jaggar、漢密保加、Rex ReedTruman Capote、絲雲娜曼簡奴、積葵丹美 …… 我們會逐一研究﹐討論誰有資格獲得一整個 chapter 的描繪﹐那一個只能佔到文中的一句﹐那一個名字根本要完全刪去﹐以保持楊凡的形象 …… 我想我會很喜歡這份差事﹐而經過不斷的回憶﹐楊凡又會覺得他的生命並沒有白費。

 
所以明知是荒謬無聊﹐我們也不介意間中沉醉在這些白日夢裏。況且我還相信這些幻想﹐對提高我們生活上的士氣實在很有幫助﹐是很好的 revitalizer
 
至於楊凡﹐各位更不用擔心﹐他比你和我更清醒、更實際﹐當泰半以上他結交的那群歐陸貴族、jet setters 可能早巳把他遺忘的時候﹐他又柳暗花明又一村﹐突然之間中國起來﹐將整個人從「明報週刊」變成「明報月刊」。去年他一個人自資出了一本「少年遊」﹐對中國作了一個鳥式的巡禮﹐賺不賺到錢我不大清楚﹐但 publicity 肯定是有了。現在他又比別人行先一步﹐目前西藏是全球時髦世界最熱的話題﹐去西藏旅遊是最佳的身份象 (中國政府對旅遊西藏的索價足以令它是世界上最 exclusive 的旅遊勝地。) 楊凡不知憑一個甚麼機緣﹐得以搶先去西藏拍照﹐快打慢一下子就和三聯書店聯合出版一本叫「西藏行」的攝影專集﹐分中文本和英文本﹐準備作世界性發行。
 
前一陣子﹐他忙著為新書揀相、編輯﹐現在書快要出版了﹐他就搖電話來要我在號外替他宣傳。寫鱔稿我並不是第一次﹐但我有一個原則:只替我喜歡、欣賞的人和事寫鱔稿。以我和楊凡幾年來結下的交情、恩怨、誤會、愛憎﹐箇中錯縱複雜﹐完全滿足了我待人處世的 sense of drama﹐所以這篇文章﹐是宣傳也好、捧場也好﹐貨是交定了﹐況且我對楊凡一直都有一份欽佩﹔ 他是名和利的追求者﹐名氣和金錢對他來說是同樣的重要﹐但如果那些金錢不是用他本身的名氣換來﹐照我認識的楊凡來看﹐他是絕對沒有興趣拿的。
 
 
為了寫這篇稿子﹐楊凡特地讓我預看他「西藏行」的打稿﹐然後請我和他那本書的美術設計 Barney Wen 吃海鮮。然後他立刻遣走了 Barney﹐才車我到他家中開 Dom Perignon﹐開始一次半正式的「訪問」﹐其實 Barney 在國際上的名氣比楊凡大多倍﹐在文中寫他幾句﹐作一個簡介也是天公地道﹐但我很明白楊凡的心意﹐我明白他為甚麼只因我曾經有一次將陳百強和十幾年前的他比較﹐就恨了我一年﹐我也明白為甚麼他看完「過客」﹐發表了對黃日華的感想之後﹐又馬上吩咐我不准寫出來 —— 在他的私人領域裏﹐楊凡是絕對不容許任何對他有威脅性的名字出現的。
 
「去中國照相對我的事業來說是一個突破﹐我是全香港最好的攝影師﹐and you can quote me on that﹗但我總覺得在香港工作有太多的限制﹐一個好的攝影師需要有一流的藝術指導﹐一流的髮型師、一流的化妝師、一流的模特兒﹐但在香港﹐你叫我到那裡去找這些人
 
「長城拍『雲南奇趣錄』的時候﹐他們請我隨外景隊入去拍照片﹐有一次我從昆明坐成昆鐵路上成都﹐看到沿途的景色﹐和熙來攘往的人群﹐我心裡突然很感動﹐我覺得我正在見證著一個新時代的來臨﹐我覺得我有一個使命要把我所感受到的紀錄下來﹐於是我開始計劃出一本有關中國的攝影畫集。」
 
「為了『少年遊』我先後入了中國四次﹐遊遍大江南北﹐到處拍照拍﹐連全運會我也出席了﹐最幸運的是我在北京識到人民美術出版社的負責人﹐大家混得很熟﹐他們給了我不少方便﹐而且他們還要為我出版『楊凡攝影專集』﹐在國內發行﹐裏面收集了我過去幾年的作品﹐林青霞、張艾嘉、狄波拉等人的照片都被輯錄了﹐出版之後﹐我很想知道國內人民的反應。」
 
「在香港展出後﹐我拿著『少年遊』到巴黎展覽﹐由蘇加諾夫人主持開幕﹐相當成功﹐竟得到 Joan Miro 的讚賞﹐開心到我不得了﹐另外一項意外的收獲是在巴黎﹐我接到一個國際性攝影學會專程邀請我去演講﹐介紹在中國攝影的情況﹐對於我的聲望可幫助不少呢!
 
「出『西藏行」也是很偶然的﹐人民美術出版社和日本方面合作出一本有關西藏風貌的畫冊﹐我是應邀參加拍攝工作的唯一非國內攝影師﹐經過差不多兩個月在西藏工作﹐收獲是空前豐富﹐回到香港之後、我覺得我眼中的西藏﹐和那本中日合作的畫集的宗旨頗有不同。然後我有一個奇想 —— 怎麼不將我拍的照片出一本屬於我個人的西藏專集最令我感到意外的是三聯書店竟然支持我的想法﹐於是我又一個夢想實現了。」
 
「出這本書﹐我一定要找最好的 graphic designer 替我設計﹐我心目中的理想人選是曾在英國 Vogue 任設計的 Barney Wen﹐我和他已有十多年的交情﹐今次我為了找他﹐走遍了大半個地球﹐從英國追到美國﹐最後在羅省找到他﹐而他也很爽快﹐一口氣就答應幫我。
 
「四月我先會在香港搞西藏攝影展覽﹐以配合『西藏行』的出版﹐然後我會到美國開影展﹐今次在紐約是 Pierre Cardin 屬下一間公司替我籌備一切事項﹐上次我在巴黎和幾個朋友自己一手一腳搞﹐太辛苦了﹐發誓以後我再也不會自己貿貿然去搞這些展覽﹐一定要有專人去負責。」
 
「西藏行之後我想為了生活上的需要﹐我大概要重操故業﹐暫時在香港替人影靚相為生。最近﹐我接到巴黎龐比杜藝術中心正式邀請我﹐將我的作品參加他們一九八二年和中國建築師協會合辦的 China—Paris 展覽會。不過我還有一個大計劃﹐是要替所有有名氣的中國人拍照片。」
 
「不﹐我意思是指那些對中國人民、中國民生、中國文化﹐也即是說對中國有貢獻的人﹐不管他是在中國、合灣、香港﹐抑或世界上其地地方﹐我都要找到來拍﹐不過這是一個很長遠的計劃﹐需要很多時間去完成﹐不可能立即實現。」
 
「有時我真的感到很害怕﹐這些西藏照片我已看過好幾百次﹐早已麻木了﹐我不知道讀者會不會喜歡它們﹐我只知道現在我有了最好的設計家﹐全港最好的印刷廠﹐甚麼都是用最好的﹐萬一這一本書失敗﹐豈不是全是我一個人的過失一切都進行得如火如荼﹐不可能再退縮﹐萬一我真的失敗了﹐怎算好
 
我倒不替楊凡擔心﹐萬一﹐讓我重複﹐萬一,他真的今次失敗了﹐他也不會因此就跌倒﹐他會繼續往前走﹐進行他下一個計劃、換過另一張全新面孔來對我們。楊凡是我認識的朋友當中最 tough、最有辦法的一個﹐況且成功一向與他有緣﹐就是他的幸運最令人嫉妒。
 
但我仍然衷心希望﹐他將來那本拍盡中國名人的畫冊﹐會有他自己的照片包括在內*。
 
 
 
*後按: 楊凡那本中國名人畫冊早已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