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 孫寶玲的離去                                                  2005  12
 
 
 
陸離打電話告訴我孫寶玲在羅省病逝的消息時,我並沒有太大的驚訝。因為好幾個月前,唐書琨已提起孫寶玲的癌症近來復發而且惡化,情況並不樂觀。原來 2002 年秋天孫寶玲最後一次回港小住之前,已在美國做過癌症手術,但據我們所知:她完全沒有把她的病情告訴香港的朋友,依然談笑風生:只是在她離港前,她把自己一張心愛的照片留給李默保留,「將來可能會用得著。」她如是說。
 
孫寶玲是何許人也?相信大部份的讀者連這個名字也未聽過。其實真正的孫寶玲是怎樣的一個人,她的友好,包括我在內大都只是知道得很片面。不過有一點大家肯定認同的,就是幾十年來她經常用巾把頭包起來,這習慣已差不多成為一個傳奇性的商標。用「多姿多彩」去形容她的一生一點不過份,她曾經不止一次說她的一生等同別人過三世,在我心目中,她有如一盞光芒四射的巨型水晶燈,而我們每人心目中所認識的孫寶玲都可能只是構成這盞燈其中一兩塊小水晶而已。
 
                                    余家「古堡」內其中一水晶燈                 攝影:Wong Wo Bik
 
一夜之間
據聞在上世紀的五十年代,孫寶玲和她第一任丈夫開了一間以「玫瑰夫人」(Studio Rosa)為名的影樓,專替城中的名流影靚相,傳說是每個客人在他們的鏡頭下都會奇蹟地變成俊男美女。後來她離了婚,帶同兩名子女下嫁首余東璇的兒:進住余家在半山般咸道的古堡,展開了她當年在香港上流社會的璀璨社交生活。再後來她丈夫又不可思議地一夜之間從對她百般寵愛到反目變心,她自己堅信當時她丈夫是給人落了降頭!
 
                                           位於般咸道 44-46 號的余家「古堡」Euston Mansion 外貌                                 攝影:Wong Wo Bik
 
一般女人在這種情況下都只有怨命,但孫寶玲並沒有躲在家中以淚洗臉,她能化哀痛為力量:自己當起導演拍了一部獨立電影《迷》,並親身帶去康城參展、宣傳。接著她更全身投入文化界,積極和熱心地參與各種活動、創作,展開與她前半生截然不同的新領域,替李竇瑩導演粵劇《追魚》,幫楊羅娜導演歌劇《馬嵬坡》,更在各人報章寫專欄,廣交新聞/文化圈中好友。
 
就在這段期間(七十年代後期),我結識了孫寶玲。第一次見她是在唐書璇拍她那部已失傳了的電影《暴發戶》(張叔平任副導)其中一個大派對場面*,書璇和她當年做時裝出口生意的兄長書琨請來不少名人靚人俾面充當臨記,我替《號外》採訪,就在那晚我和孫寶玲一見如故。當晚孫寶玲照例包了頭,一身珠光寶氣,那件黑絲晚禮服是唐書琨特別為她度身訂造的,她那個盡顯貴婦姿采的造型,給《號外》特派在現場的攝影師拍了下來,出現在接著一期的封面,亦展開了我們這些年來從未中斷的交往。我的個性一向比較冷漠,感情收斂,和孫寶玲的友誼也是淡如水,但那並不表示我不關懷她,愛錫她,只是一切都盡在不言中,這一點我相信她是明白的。
 
                                                                                                               攝影: Alex Cheung
 
作為一個寫作人,我坦白說我不覺得她的文筆有什麼文采,也欠缺深度,但她嫉惡如仇的文字永遠有著一股理直氣壯的可愛,而且讀她的文章,一定要對比她底貴婦形象,才能顯出其趣味性。而且她絕對是一個「真性情」的人,看她寫的文章內容如此勞氣,其實她的為人是十分風趣、入世、通情達理、洞悉人情,充滿著幽默感,和她聚會、聊天,總是令人如沐春風。
 
逆運頑強
到了八十年代孫寶玲又再一次重開影樓,今回專拍些有些有油畫效果的照片,我們一家人亦有去找她照全家福。也虧她想得出,我記得她曾把米雪打扮成西班牙女郎,苗僑偉變成希臘神話人物,身穿 tunic,頭戴橄欖枝桂冠,在當年的《明報周刊》等出來,足足比 2004 年雅典奧運會勝出者頭戴的桂冠早了二十多年。可惜後來據說她的小兒子調皮,她只好把影樓結束,帶同兒子到台灣定居,要他接受軍訓。不過很不幸她離港不到一個月,她的大女兒 Shirley (余思恆)** 在一次火警中身亡,孫寶玲又要馬不停蹄趕返香港處理喪事。作為關心她的朋友,看到她一個人要如此勞碌奔波,而我們卻愛莫能助,心中實在不好受。
 
不過即使孫寶玲有多少不如意,多少煩惱,她從不會在朋友間表現出來,以免我們擔心,她永遠用她不屈的生命力,與一切的逆運頑強對抗,她的熱情感染到她身邊每一個人,亦替她贏盡無數各方各行各界的友好,而她每次出現總是充滿著活力,我們見到的孫寶玲永遠都是那麼的開心,永遠向前看。
 
                                                                         與鄧小宇、陳冠中攝於 1994 年 6 月在小宇家舉行的派對
 
後來她為了兒子唸書,又從台灣移民到美國,但每隔幾年總會回港一次,和朋友相聚,2002 年秋天,她和她的二女兒 Sabrina 最後一次來港,曾和我們提起她有寫回憶錄的念頭,又說陶傑答應將來替她翻譯成英文,我們當然感到萬分興奮和期待。我記得她曾經講過她和她的第二任丈夫在歐洲度了一整年蜜月,每天中午她還未睡醒,她丈夫已出外搜羅各種首飾禮物送給她,等她起床時帶給喜;又說她怎樣在紐約每天晚上和著名畫家曾景文參加各個名人派對,人們都當她是中國女皇,辛康納利也對她窮追不捨;後來她懷疑丈夫被人落降頭,她又怎樣和一個意大利女性朋友深入馬來西亞的森林,去找一個法力無邊的巫師幫她丈夫解降 ...... 還有其他很多很多我們還未有機會聽過的往事,我們都希望能轉化為文字,在這本回憶錄中一一道出。
 
但這本回憶錄完成了多少?我聽說,她在病重時,仍然十分努力去趕工,也許這是股很有效很強大的推動力,幫她與病魔搏鬥。可惜我們可能永遠也讀不到這本回憶錄了,而她充滿傳奇色彩的一生,亦永遠成為一個謎。
 
始終活著
不過在她的好友心中,她始終活著。認識到一個如此精彩的人物是我們的造化和福氣,唐書琨、唐書璇兄妹覺得孫寶玲一開口講話已經好好笑,每次她開口,無論講什麼,他們兩個總是笑過不停,孫寶玲不明白為什麼別人會覺得她如此好笑,可能她也不明白為什麼我們都如此愛錫她,相信我們也說不清。
 
她逝世的消息傳出後,她在香港一班老友馬上籌備舉辦一個追思會,緬懷與她的情誼,她的女兒 Sabrina 也專程回港出席,她其中一個多年好友陳振華太太感慨地說:「我們作為寶玲姐其中一部份的朋友,總是在她往來香港時接機送機碰見,如今她去了,相信在今次追思會之後,我們這些人再已沒有見面的機會和藉口了。」***
 
                                                                                                      1996 移民美國攝於啟德機場
 
不過一切也總是事在人為,也許我們偶然心血來潮的時候,大家也可以出來聚聚,聊聊天,亦不一定要談到孫寶玲,在古往今來,無數可能的組合中,我們畢竟是遇上了,就讓我們多些珍惜孫寶玲把我們撮在一起的這份緣吧。
 
 
 
 
後記
孫寶玲確是一個傳奇人物,她璀璨的一生跨越了香港上世紀的黃金年代,見證了時代的變遷,思潮的起伏,我竟適逢其會認識到她,並成了好朋友,真是一種難得的緣份。
 
我輯在這裏的孫寶玲其實只是原文的上半部,原文的題目是<孫寶玲的離去、高世章的出場>,下半部我是寫高世章(尤敏的兒子)這位新進年輕的音樂劇創作人****,我在文章最後是這樣作結的:
 
「《白蛇新傳》這樣題材的音樂劇,如果孫寶玲仍在生,一定會十分感興趣,她一定很欣賞高世章的藝術才華,而且我可以肯定她和高世章一定又會一見如故,會暢談大家對舞台劇的經驗和心得,更可能會談到通宵達旦。但就是差了那麼的一點點,他們也就永遠都遇不上了。人生何曾會事事如願?我有機會認識到孫寶玲,又認識到高世章,也就是了。」
 
 
 
*《暴發戶》那個派對場面是在喜來登酒店的露天泳池畔拍攝。
 
 
** 點擊此處閱讀女人就是女人欄《Shirley、余思恆》一文。
 
 
*** 世事確是很玄妙,2013 3 26 日中午我收到一個來歷不明的 whatsapp,附上一張照片,我認不出照片內的三個人,稍後通了電話才知道原來是陳振華的小兒子 Norman 發過來,是他和父母的近照,我在電話與陳振華太太聊了好一陣子,互道近況並相約茶聚。然後到了晚上我竟收到本站工程師的電郵,說準備在後天上傳這篇文章到此網站,確是太巧合了,想起來才驚覺原來上次見面那個追思會距今已近八年了,八年後在這篇文章上傳的前夕又再一次聯絡上,是孫寶玲的安排嗎?
 
                                                            陳振華幼子 Norman whatsapp 來他與父母的近照
 
 
 
**** 點擊此處閱讀人物篇內《高世章的出埸》一文。
 
 
※ 點擊此處閱讀女人就是女人欄《孫寶玲,珍重》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