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香港人那麼醜樣 1980年10月
在東京﹐Modigliani 的畫展是在一間百貨公司裏面的畫廊舉行。
在香港﹐相信永遠都沒有機會展覽 Modigliani。
也許這就是香港和日本 (東京) 最大的分別。
每次從外地坐飛機回港降落時﹐總是忍不住從心裏面讚歎香港那只可以遠眺而不可以近觀的景色。
但每次當我步入機場的時候﹐內心就會不期然起了一陣強烈的厭惡﹔除了在夏天時受不了一落機時那股迎面吹來的熱風外﹐最主要是重新見到久別 / 小別了的香港人﹐見到他們﹐我就會問自己﹕為什麼香港人會是那麼醜樣﹖
單見到那些移民局的職員已經叫人反胃。其實他們的樣子不算得特別醜陋﹐但男的也好﹐女的也好﹐他們總是給人一種很小家、很寒酸、很 petty 的感覺。那些蒼白的面孔﹐那些金絲銀絲近視眼鏡﹐加上好像毫無知覺的表情、死板板的聲調﹐在未入境之前﹐我已經覺得開始踏入惡夢。
所以我在東京街頭﹐見到一個個日本人擺出來都是叫人看得那麼舒服的時候﹐心裏面就特別感到自卑。
我發覺日本人行路時﹐比起香港人﹐是多了一份朝氣、大方和自信。不論一個急急腳趕住去上班的小職員﹐或者三五個談笑自若、結伴逛公司的年輕女孩﹐他們都能保持一股不卑不亢、氣定神閒、自然舒適的風度。他們的表情是那麼平淡、溫和﹐完全沒有我們在香港的面孔中經常見到的鬼鼠、輕佻、稚氣、疲勞、爛撻撻或得意洋洋﹔處身在這些日本人當中﹐我自己也變得精神奕奕﹐好像整個世界都亮起來﹐置身在這個有千多萬人口的大城市裏面﹐竟充滿安全感﹐完全沒有想過會有罪案這回事。
當然﹐日本遠比香港富裕﹐它的人民收入水平高﹐在消費方面自然比一般香港人強﹐花得起錢打扮。日本的年青人﹐一人一件 Lacoste T 恤在街上到處走﹐像穿制服一樣﹐亦不可謂不是奇景之一。撇開在六本木區附近出沒的時髦人士不談﹐就普通街上面的路人﹐他們的衣著其實說不上怎樣名貴﹐女人多是穿色澤雅淡的套裝﹐男人通常是雪白恤衫﹐加領帶、西褲﹐並不算得特別﹐但不知為什麼﹐他們總是給人看得很順眼﹐叫人不得不對他們有一份尊重。甚至那些在原宿區的 boutique、咖啡座到處泡的油脂青年﹐他們新潮的打扮﹐看起來是那麼活潑、可愛和富有創造性﹐不似他們在香港的同類﹐給人的印象是墮落、病態和廉價。
什麼令香港人和日本人有這樣大的分別﹖我想除了日本人的衣著較光鮮之外﹐樣貌和氣質也是一項很重要的因素。
有時我真不明白﹐為什麼香港人的面孔好像特別多缺陷﹐例如大鼻孔、仰鼻、扁鼻、哨牙、「倒及牙」、鞋秋面、冇下巴 …… 等等﹐有這些特徵的人﹐隨街都可以見到﹐不過這些都是先天性的﹐實在無辦法可想。可是﹐人為的恐怖﹐在香港也多得不計其數 —— 隔夜的脣膏、煙屎牙、參差不齊的鬍鬚、手指尾的尖指甲、脫掉一半的腳趾甲油﹐還有頭髮本來是短髮型﹐但又偏偏留到又長又髒又油 …… 這些又怎樣去解釋﹐怎樣去補救﹖
我想假如我們四周的環境能夠舒適一點﹐我們又會不會跟看長得好看些﹖
我的意思是﹐我曾聽人說在山明水秀的地方長大的人﹐樣子也自然會變得清秀﹔又或者如果自小得到悉心的栽培﹐就會流露出一股氣質。在東京﹐一個電梯服務員或一個餐廳侍者﹐都隨時可以扮演王子和公主﹔而我們﹐什麼都要倚靠一個張天愛﹐這種情形叫我怎會不頹喪﹖
在香港﹐我們長大﹐每天見到的儘是密麻麻的高樓、汽車、人和電視﹐試問又何來清秀﹖在我們的成長過程當中﹐有幾多個能夠得到音樂、美術、文藝的薰陶﹖培養出良好的品味﹖我們大部分人都沒有這樣的機會﹐我們都是成長於 vulgarity 中﹔貧窮﹐使「拚命賺錢」成為我們人生的唯一目標﹐我們對一切的庸俗、粗野﹐都覺得是理所當然。怪不得我們經常會見到一些美麗的女孩子﹐舉止有如一個潑婦﹔或者一個頗中看的青年﹐會當眾挖鼻挑耳﹐甚至用看張地鐵車票來「撩牙」、挑指甲和刮腳趾﹗
在香港這個環境中﹐若果能夠保存到一點「氣質」﹐已經是一個奇蹟。我們幾時才可以到日本﹐見到那些在地鐵中的日本人而不會感到自卑﹖
在東京﹐在餐室、百貨公司、咖啡座三次聽到 Michel、Legrand 為 Jacques Demy 作的電影歌曲﹐有一次我又聽 Visconti 的《Ludwig》的主題音樂。
回到香港﹐我在機場等行李的時候﹐竟然見到一個男人﹐在他的獵裝裏面穿了一件恤衫﹐而且是還要把恤衫領反於外面的獵裝。
這一切一切﹐相信都不能用「巧合」或者「意外」就可以解釋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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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甚麼香港人那麼醜樣 —— 讀者來信三封 1980 年 12 月 號 外
※ 小宇按：原來輯錄在《偏見與傲慢》書中那篇《為甚麼香港人那麼醜樣》曾引起如此激烈的反應，這三封來信多少反映到當年香港人的心態，像胡清那封令我想起我們曾經對大陸偷渡客是如此歧視，沒有一份包容及嘗試逆地而處的誠意。但我想假若我們能從錯失中慢慢改進和成長，回首當年的偏差還是可以釋然面對的。不過我對我那篇文章內大部份觀點都依然認同。至於信中提到另外一篇《為甚麽香港人連衣著都那麼醜樣》則不是我寫的。
Long Live Bad Taste﹗
親愛的編輯先生﹕
如果我這一封信未能得你批准刊登﹐亦希望你能轉交鄧小宇及胡冠文兩位。
讀過了上一期鄧小宇的一篇文章寫及香港人怎樣的醜陋﹐今期胡冠文又來一篇「醜樣扮嘢」﹐把香港人定罪十八層地獄﹐我真有些不服氣。為什麼鄧與胡總是要用他們的 petty bourgeois 唯美眼光去彈香港人呢﹖難道人們不知道米色襯啡是有和諧感﹐藍與黃可以碰出奪目的活力感或米襯墨綠可以至生 academic appeal 等等﹖如果鄧與胡總是拿著以上之類的既定 colour rules (or better called inherited colour concept) 來彈劾與此一無所知的香港人 (工廠仔﹐to be precise) 或 those whom you call bad-taste-heroes 的話﹐那麼我覺得他們兩位實在太幼稚﹐太沒有深度了。儘管他們的 irritated 感覺是多麼的 true﹐intuitive or spontaneous﹐我認為這些感覺都是 unjustified 的。雖然大家都會看到 no matter how hard these heroes try﹐they will never get there﹐但在這個過程中﹐我看見他們努力是多麼的 true﹐intuitive and spontaneous﹐比鄧與胡兩位的感覺 a thousand times more justifiable。
當我在中環看見一個衣不襯身﹐色彩大亂的 hero 插身於那些 well built 而又穿著畢挺西裝的西歐人仕群中﹐在紅綠燈柱下等著過馬路時﹐我總覺得前者才是真正的大英雄﹐因為 at least 他是這麼真的去 try﹐while the rest just take it for granted。
所以儘管鄧與胡的兩篇文章是寫得多麼精彩﹐多麼不留餘地去彈劾﹐我亦無法認同﹐因為我總覺得兩篇文章 contain so much cleverness﹐but not enough kindness。
Bad Taste Hero
保衛者上
十一月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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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小宇多來意見
編輯先生:
鄧小宇在十月號的「為甚麼香港人那麼醜樣」一文﹐引起相當反應﹐大致上都表示不同意﹐但個人則支持鄧小宇的觀點。
日本人的確比香港人或其他亞洲遊客守秩序和有禮貌﹐旅遊證件上的離境或抵境卡﹐也是填得一絲不苟﹐態度自信而偷快﹐或曰﹐有錢來香港渡假的自然有錢有時間﹐神色自然好看﹐可是咱們不爭氣的港人﹐在外地旅行的囂張醜態是非常出名 —— 像在酒店狂搶自助餐﹐排隊不守秩序等等。所以雖有人說中國和日本人外型相像﹐但要是他們一起排隊﹐是很容易分別出來的。
對於移民局的揀選職員方針﹐個人一向亦不滿意﹐移民局雖是本地紀律性部門之一﹐但對於應徵者的體型無嚴格限制﹐所以高腳七矮冬瓜色色俱備。糟的是移民官把守入境第一關﹐予人印象深刻﹐所以那些瘦削、蒼白的職員最惹人反感﹐而且他們的夏季制服不知是弄髒了還是用料劣﹐灰灰黃黃的﹐加上職員普遍年紀輕﹐外地人多輕視。 (我曾親耳聽見身前一位美國遊客戲謔他們為童子軍)。
入境後的香港人更糟﹐尤其是大量的內地偷渡客污染街道﹐他們猥瑣的神情﹐品味惡劣的衣著﹐令香港失色不少。香港人的確不大漂亮﹐我們試試努力改進﹐鄧小宇多點意見如何﹖
並恭賀號外生日快樂﹐日日進步。
讀者胡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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號外侵犯人權
號外編輯:
自從看過「為甚麼香港人那麼醜樣﹖」就想執筆的大聲疾呼叫救命﹐但始終壓制下去﹐叫自己忍耐一下﹐不懂事的只有他一個﹐何必跟他 —— 鄧小宇一般見識﹐斤斤計較﹐但「你們」似乎變本加厲了。又再來一篇「為甚麼香港人連衣著都那麼的醜樣﹖」的文章﹐簡直令人無名火起三千丈。
甚麼在東京街頭﹐你心裏都感到特別自卑﹖香港人的面孔好像特別多缺陷﹐如大鼻孔、仰鼻、哨牙 …… ﹖天﹗我是上帝或者我是政府﹐我肯定會發一個永久日本居留證給你﹐難道日本沒有高樓、汽車、人和電視嗎﹖日本難道每個人都有一張清秀的樣子嗎﹖甚至一個侍應或電梯服務員都一股氣質﹖啊﹗天﹗請你在異國人面前別提及自己是中國人﹗就因為在你身上肯定找不到半點兒「氣質」﹐我不想俾你影低﹗你這自卑得自信的鄧小宇﹗﹗
再談那篇「為甚麼衣著那麼醜樣」的文章﹐我想你這「井底蛙」可能沒曾離開過你的家或者你所謂的報館﹐根本不明白穿衣服的道理﹗難道不論男女都應該穿名牌的恤衫﹐褲或裙嗎﹖為甚麼到這年頭還有人鼓吹崇外呢﹗不知你到過美國或者比較開放的國家否﹖你隨時可看見衣衫不整的行人﹐衣著不知所謂的人﹐甚至﹐赤大腳**的行百貨公司﹐告訴你現在是自由的世界了﹐沒有閒人會理你的私生活﹐想不到在香港的號外中有侵犯人權的人﹐且還大大聲聲﹐不知羞恥的發嗡風。
P.S. 怪不得號外要「捱」才捱到四年的歷史﹐好自為知吧﹗
讀者
鄒
5。11。
** 我剛到美國時，在九月一個陽光燦爛的下午在校園見到一個來自瑞典的男生，穿著白恤衫，牛仔短褲，赤著腳排隊在我前面登記學科，我第一次見識到赤腳可以如此有型。原來只要有氣質，再配合適當的環境，赤腳也令人「驚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