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情懷     1980年5月

 

 

 

 

每當一個季節來臨時﹐或多或少﹐都會帶給人一點感受﹐勾起人少許回憶﹐或令人有無限的憧憬和期待﹐夏天也不例外。對年青人來說﹐夏天更有特殊的意義﹐每一年夏天來臨和離去之間﹐都留下不少歡樂和傷感、希望和失落﹐在我們不勝唏噓之餘﹐亦成為我們成長過程的一部分。

 

夏天是一個奇妙的季節﹐特別是在求學的期間﹐一個暑假已把我們整年的生活程序倒轉過來﹐突然之間我們發覺手頭上有無限空閒時間任由自己支配﹔有什麼比想起每天都可以去球場踢波更開心﹖還有沙灘、海水和陽光﹐單是提起已經叫人心醉。暑假令學生成為天之驕子﹐我們不必等到星期日去沙灘和人爭位擺毛巾﹐我們可以在任何時間出現﹐只要自己高興。夏天是學生的季節﹐夏天把我用從學校和家庭之間的狹小範圍解放出來﹐我們去露營、遠足、遊船河、爬山、燒烤、釣魚﹐夏天叫我們明白什麼是青春。

 

但快樂的日子不會長久﹐年紀太小的時侯﹐我們根本不曉得怎樣去享受夏天﹐但到了我們開始活躍的年齡﹐又要面對無情的現實﹕從中五開始﹐每年夏天來臨的時候﹐我們就要躲在家中﹐或埋身在冷氣圖書館裏溫習功課﹐應付一場又一場的考試——會考、GCE、中大、港大……永無歇止地要脅我們﹐酷熱的天氣﹐往往令人脾氣暴躁、精神緊張﹐看看日曆﹐我們只希望噩夢快些過去﹐然後什麼都不想﹐好好玩一個暑假﹐直至放榜。

 

夏天是結識朋友、墮入愛河的好時光﹐一下子我們發現﹐除了同學之外﹐世界上原來還有那麼多值得去認識的人。沙灘上的邂逅是每個少年人的夢想﹐對於有機會把夢想實現的一小群﹐我賀喜他們﹐因為他們一生人永遠都會記得這段美麗的回憶。至於沒有實現到的大部分﹐夏天依然給我們很多其他的機會﹐像參加社會工作、暑期工以及夏令營﹐我們或多或少都會遇到一些增添我們不少煩惱但又令我們無法忘懷的夢中人﹐大家快快樂樂地相處一段日子﹐然後分開。這些人、這些友誼﹐令我們覺得夏令營是全世界最美麗的東西﹔晚上﹐當我們聚着一團﹐不怕蚊咬﹐圍在一起唱歌、談天時﹐我們是多麼希望時間能永遠停在這快樂的時刻。

 

但時間是不斷地溜走的﹐世界是不斷地變的﹐若干年後﹐偶然在一個失眠的夏天晚上﹐我們想起那年夏天、那個夏令營、那班好友、那個她/他﹐然後我們會問﹐他們呢﹖他們在哪裏﹖

 

夏天也是各散東西的季節﹐畢業之後﹐有的出來找事做﹐有的繼續升學﹐有的出國留學。為了前途﹐為了將來﹐我們有的作了犧牲﹐有的妥協﹐有的讓步﹔忽然間我們都從學生時代的甜蜜夢中驚醒﹐看到現實﹐看到你我之間的分別﹐發覺每人際遇的不同。

 

也許那些 farewell party 就是維繫我們的最後場合﹐我們談過去﹐夢將來﹐唱「Today」或者「Leaving on a Jet Plane」﹐每人講幾句勉勵說話在錄音帶上﹐我們發誓會永遠保持聯絡﹐出國的﹐在依依不捨的當兒﹐蘊藏了無限壯志﹔留在香港的﹐在心中羨慕那群出國的幸運兒之餘﹐又暗自打算﹐也許一兩年後﹐自己儲夠錢﹐又可以學他們一樣﹐過留學生的生活﹐到時大家不就可以約定在金門橋見面嗎﹖

 

  

 

八、九月的啟德機場﹔充滿了少年人的離愁﹐一個又一個十八九歲的學生﹐帶看超重的行李、相機、錄音機、大衣、電飯煲﹐與香港的至愛親朋告別﹐坐包機飛去太平洋彼岸﹐找理想﹐求金錢﹐碰機會。

 

之後的夏天﹐如果他們是在外國度過﹐就是唐人街餐館洗碟、《明報》《新知》、寫家書、聽錄音帶的世界﹐不再有浪漫。如果他們幸運﹐有經濟能力回香港度假﹐亦不可能重演過去的歡樂﹐見到留在香港的舊同學﹐已感到有點隔膜﹐除了販賣一下外國的生活方式之外﹐還有什麼要溝通﹖而且他們會突然覺得﹐為什麼香港的夏天會是那麼濕熱﹖

 

 

 

 

留在香港那群又怎樣﹖緊張的生活、繁忙的工作已令人喘不過氣﹐星期日如果起得早﹐冇牌打﹐去打一場波亦開始感到有點有氣無力﹔晚上讀夜校、準備再考大學的念頭﹐隨著正在飛快的日子﹐漸漸變得像個捉不着摸不到的神話。重見在外國回來度假的同學﹐除了感到一陣酸溜溜之外﹐還有什麼話可說﹖這個世界畢竟是不公平的﹐只不過年幼時﹐我們不知道﹐也不明白。

 

但我們都只能活一次﹐無論快樂是多麼短暫﹐感謝夏天﹐感謝暑假﹐我們都曾經真正快樂過﹐亦曾經傷感過﹐在我們回憶裏﹐沙灘上那個女孩永遠是美麗的﹐至於我們有沒有結識到她﹐已經變得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