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 Complaints —— 林子祥首次演唱會 1981 年 9 月 號 外
我從不曾迷過林子祥﹐但他開演唱會的消息一傳出來﹐不知為什麼﹐對我竟然有極大的吸引力﹐好像一定要非看不可﹐也許這就是今次演唱會成功的地方 —— 尚未開始﹐它已經贏了聲勢。
當林子祥還是在玉石樂隊的時候﹐我識得有個個性極之挑剔的女孩子*已對他著迷﹐在平時言談間亦經常提起林子祥﹐既喜歡他的型﹐更欣賞他的歌﹐後來林子祥出了一張英文唱片﹐那個女孩子就急不及待去搜購﹐並且四處向朋友推薦﹐更為他作義務宣傳﹐一改她從來不買本地歌星唱片的習價。
究竟林子祥有那些地方吸引她呢﹖我猜想除了他唱歌的風格出眾﹐揀歌的品味特別﹐外型對某些人來說有 sex appeal 之外﹐最重要是他能表達出一個「高級」的形象。許冠傑當他唱鬼馬歌的時候﹐我們會覺得新奇、得意﹐因而原諒了他﹐但後來發覺他原來十年如一日都是鬼馬﹐我們就只好將他移交給工廠﹔而羅文﹐無論他是怎樣的成功﹐對我們來說﹐他始終是一個藝人﹐一個歌星﹐不似林子祥﹐林子祥 —— 唔 ——he's one of us。
我覺得阿 Lam 最成功的地方﹐就是他在「媚俗」之後﹐他唱「中文歌」之後﹐他拍邵氏電影之後﹐他依然保持到那個「高級」的形象﹐做到「雅俗」共賞﹐俗的樂意與雅分享 Lam﹐而難得的是雅亦不介意俗的入侵﹐大家和平共處﹐委實圓滿。
今次林子祥的演唱會﹐從歌曲的選擇、獨白的撰寫、節目的安排﹐都可以看出主辦者也是本著雅俗共賞的原則﹐而觀眾熱烈的反應﹐也說明他們的目的是達到了﹐林子祥在迎合大眾之餘﹐並沒有 sell out﹐而且還更進一步去鞏固和 re-affirm 自己的高級﹐簡直可以說是「服咗佢」。
整個演唱會的製作總括來講是攪得相當成功﹕認真、大方、得體﹐好一個 handsome production。除了打頭陣的第一首歌《分分鐘需要你》的開端來得相當突然﹐不似一首開場曲﹐以及演唱會結束﹐觀眾還懵然不知﹐以為林子祥入了後台換衫﹐令到場面有點尷尬之外﹐整晚的 rundown 是很暢順。舞台的裝置十分簡單﹐是 high tech 格局﹐富有 rock concert 的味道﹐所以還未開場﹐我已對它有好感。
作為重點宣傳的燈光和音響﹐雖然我沒有特別察覺到它們如何出色﹐也總算能令到視覺和聽覺都舒舒服服﹐no complaints﹐其實如果再搞多些花樣﹐可能還會喧賓奪主呢﹗
開場林子祥一口氣直落三首歌 ——《分分鐘需要你》﹐《世運在莫斯科》和《蝶變》﹐已經營造了整晚的氣氛﹐但在這短短三首歌中也暴露了這個演唱會最大的缺點 —— 台上有著太多「莫須有」的人和物﹐我指的是《蝶變》時落下來一直都沒有搬走的大蝴蝶﹐和唱《世運在莫斯科》時那群在阿 Lam 身旁大扭特扭的舞蹈藝員﹐登時使到場地平添了不少羅文甄妮味。這一定是吳慧萍的主意；吳慧萍一向都慌死悶親觀眾﹐於是便經常強硬加插些所謂 visual elements。其實唱《Stars on 45》那一節﹐在煙霧瀰漫的掩映下﹐叫些舞蹈藝員在後面跳一陣﹐的確是會增加現場熱鬧氣氛﹐但現時他們的不斷扭出扭入﹐還扭到去觀眾席穿穿插插﹐似乎已經做得太過份﹐不似 rock concert 了。最恐怖的還要林子祥將這群「舞男」逐一介紹給觀眾﹐當阿 Lam 叫出一個名字﹐那位舞男就使勁地將身軀作誇張的扭動﹐我真不敢想像﹐胡君毅看了會有些什麼反應。
岑建勳、劉天蘭、陳國新等的和唱隊，曾名為《散芬芳》
舞蹈藝員是「莫須有」﹐但四個唱和音和兩位嘉賓 —— 葉德嫻、陳潔靈卻是不可多得的配角﹐葉德嫻和陳潔靈雖然亮相的時間有限﹐卻安排得妙趣抵死﹐兩個人又唱又脫﹐放到盡﹐贏得滿場笑聲和掌聲﹐極視聽之娛﹐又不至於搶了主角的鏡頭﹐真是難得﹐可以說是今次演唱會一個意外的收穫。四位和唱﹐包括我們的岑建勳和劉天蘭﹐由頭跟到尾﹐生動落力﹐也使我們得到不少額外的樂趣。
至於主角林子祥﹐今次我最大的發現是他的幽默﹐他講獨白時的風趣生動﹐全香港找不到第二個﹐他講笑話的 timing﹐無人能及﹐許冠文可能有比他更高的講笑技巧﹐但許冠文太 calculated 了﹐黃霑又過於 smart-ass﹐有很重的「明周味」﹐林子祥的妙卻是完全不自覺的﹐他令你覺得他講說話就是這樣﹐不是故意講來逗人笑的。總之林子祥在台上獨白的娛樂性﹐絕對不比他的歌低﹐可惜商業電台轉播時﹐林子祥一講說話﹐俞琤就賣告白﹐令廣大的聽眾失去一次聆聽阿 Lam crack jokes 的好機會。
歌唱方面﹐這個演唱會可以說是包羅萬有﹐他幾首成名曲固之然少不了﹐此外他還唱了一節早期樂與怒的雞尾歌﹐一節迷你 Stars on 45﹐以及唱 Elton John、Roy Orbison、Billy Joel、Don McLean 等人的作品﹐都揀得很適合﹐特別是他唱 Elton John 的 Goodbye Yellow Brick Road﹐簡直是精彩萬分﹐真實他一向唱 Elton John 都很出色﹐奇怪的是他怎忍得住手從來不把 Elton John 翻成中文﹖
從觀眾的反應熱烈程度﹐不難察覺到林子祥大部份的歌迷都較喜歡他唱中文歌﹐譬如那節樂與怒﹐即使他出盡渾身解數﹐也難搏得觀眾投入﹐一個個正襟危坐﹐反而一曲《在水中央》﹐他唱不到兩句﹐觀眾就紛紛隨著打拍子。
伊利沙伯體育館
不過即使我文章開頭提及的那個愛林子祥的女孩子來到今次這個演唱會﹐她也肯定不會失望﹐林子祥始終沒有 let down 我們﹐他依然在貫徹他的「高級形象」。他除了在場中唱英文歌、中文歌之外﹐還唱一段俄文、一段法文﹐他又在有意無意之間提起以前唸中學時的法文成績最差﹐此外他又幽了鄭少秋、羅文一默﹐說他們拿網球棒的姿勢不正確﹐然後他在台上表演他的心愛運動 —— 網球﹐這一切都是我們樂於看到和聽到的﹐總之﹐看林子祥 show﹐我們不單無須避忌、閃縮﹐而且還會感到一份自豪﹐可以昂然闊步踏出伊利沙白體育館﹐讓全世界的人知道我們以看了林子祥演唱會為榮。
然而整個音樂會令我印象最深刻的還是 Stars on 45 那一段。
當時舞台上的燈光千變萬化﹐四周升起煙霧、六個舞蹈藝員都出動在後面隨著 disco 節奏使勁地起舞﹐台兩邊葉德嫻和陳潔玲穿著性感的衣服高聲引吭﹐整個場面給人的感覺是那麼熱鬧、嘈吵、強烈﹐很容易就會 get carried away。但在這個眼花繚亂、五光十色的萬花筒中央﹐站著林子祥﹐身上穿上白色西裝﹐斯斯文文、誠誠懇懇、按步就班地用心去唱好那些歌﹐對於他周圍的瘋狂和混亂﹐都好像視若無睹﹐始終保持著一份清醒和節制﹐這也許就是林子祥最可愛之處。
* 我在2010年9月份《號外》那篇講北川悅吏子文內提到介紹我看日劇的Amy就是本文所寫那個「個性極之挑剔的女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