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微笑及它的主人鍾景輝        1980 5        號 外 

 

 

                                          終於不笑了                                     

 
每次有人提到鍾景輝﹐我就立刻想起他的笑容﹐我很想知道鍾景輝為甚麼一定要笑﹖為甚麼他從不肯收斂他的笑容﹖無論他是上電視螢幕握手頒獎贈旗﹐或者站在戲院大堂等入場看「克藍瑪對克藍瑪」﹐他總是要掛上他的商標 —— 微笑﹐那股很「風度」、很友善、很禮貌、很很很的微笑。 
 
我奇怪他究竟在笑甚麼﹖這個世界上有甚麼值得他不斷地笑﹐笑到人煩、笑到人悶﹐直笑到覺得「笑」是世界上最乞人憎的東西。 
 
除了笑容之外﹐鍾景輝還有很多可怕的地方﹐我忘記了從甚麼時候開始﹐鍾輝三個字變得像個惡夢﹐號外早期我寫一篇文章「鍾景輝和他的玻璃動物」已經說得很清楚,鍾君憑著「玻璃動物園」、「小城風光」、「清宮怨」等劇﹐在劇壇打滾了十多二十年﹐演完又演﹐像他的笑容一樣﹐看到人煩、看到人厭﹐看到人差不多要學巴巴拉史翠珊和當娜森瑪大叫「enough is enough。」 
 
好了﹐近一兩年﹐鍾景輝重新活躍於劇壇﹐翻譯了幾套百老匯劇來上演﹐似乎可以一掃我以前積聚下來的惡夢﹐「創奇者」我沒有看﹐但那套「馬」﹐無疑叫做是攪得不過不失﹐但它的毛病﹐亦是所有鍾景輝製作的毛病﹐就是平平無奇﹐而且為甚麼硬要把「馬」搬來香港上演﹖它有那一處可以引起香港人的共鳴﹖ 
 
如今「夢斷城西」也是﹐它未上演之前﹐我早已作了最壞的打算﹕將紐約白人和波多黎各人的衝突﹐改成澳門幫和香港幫已是一大荒謬﹐加上張寶之和伍衛國的配搭﹐預先錄音﹐對口型的歌唱﹐我其實是抱著看鬧劇的心情﹐準備去大會堂音樂廳大笑一頓﹐看他們怎樣將 Arthur Laurents 的劇本、Jerome Robbins 的舞蹈、柏恩斯坦的音樂﹐還有 Stephen Sondheim 的歌詞「改編」到體無完膚。有時一塌糊塗的東西﹐也很有娛樂性。
 
但間題是「夢斷城西」又不至於差到叫人捧腹大笑﹐它完全符合了鍾景輝一貫「平平無奇」的傳統。 
 
當然﹐百老匯音樂劇第一次在香港用粵語演出﹐新鮮感肯定是有的﹐但新鮮感絕不可以抹煞它在多方面的離譜。 
 
首先將五十年代紐約背景改為八十年代的香港已是破綻百出﹔「夢」原是取材自羅密歐與茱麗葉的故事﹐不過人家只是偷條橋﹐其餘整部劇的人物、發展、細節 …… 都是根據紐約當時的情況而寫﹐有很重的寫實意味﹐將西區的流氓搬上百老匯舞台﹐在當年更是一大嘗試。今回張之玨的改編﹐除了更改若干地名人名﹐在對白、歌詞上加一些香港俗語之外﹐其餘一切均「依書直說」﹐不倫不類是無可避免。至於更改年份更做得毫不徹底﹐劇中最重「今時今日」味道似乎只得一場 disco 舞﹐鍾景輝以為 disco update 的萬靈丹﹐五分鐘 disco 就可以把「夢」帶入八十年代﹐但整部劇的古老﹐實非的士高所能救到﹐像全劇的音樂風格 (柏恩斯坦的歌曲是一流﹐但絕對不可能和的士高也不可能和香港混在一起)、人物性格、張寶之的造型、劉紹銘的出現、劇情的發展﹐以至唱 "I Feel Pretty" 時幾個女孩子的服飾、髮型、有那一道可以提醒觀眾這套戲是現在式﹖ 
 
而那場標榜「現在」的 disco 舞﹐和全劇的風格可以說是毫不協調﹐除了在音樂上互不相干之外﹐那些所謂新潮服裝也核突得驚人﹐所以劉紹銘不肯穿﹐寧願穿老套三件頭也值得原諒﹐而且我不明白為甚麼整幫人都要穿上一式一樣的服裝﹖他們可以﹐甚至應該穿上同一風格的服裝﹐但何必要攪到校服般同一模樣﹖原來的版本 (我指是電影﹐以至最近我有機會在紐約百老匯舞台看到「夢」的重演)﹐兩幫人在舞會上分別穿上兩種風格、色組截然不同的服裝﹐跳兩種風格截然不同的舞蹈﹐充份表現出白人和波多黎各人的民族性格﹐這一點﹐本地的夢斷城西就無法做到﹐亦根本不想去做。 
 
Disco 一場舞蹈的編排其實不錯﹐亦表現出兩幫人的舞蹈風格有顯著的分別﹐可惜兩種不同風格只是止於舞蹈﹐不像原來版本﹐絕對反映不出兩幫人的出身和特色。 
 
                                               電影「夢斷城西」海報
 
另外那場 America﹐原本是整部劇最富活力最精釆、最突出、最討好的一場勁舞﹐今回﹐劉紹銘等人跳到有神冇氣﹐草草了事﹐而且劉紹銘不斷擺那些西班牙舞式姿勢來作甚﹖難道﹐西班牙舞就代表澳門﹖ 
 
講開就帶到全劇的「問題人物」劉紹銘﹐他可以說是完全 miscast ﹐是全劇最大的恐怖﹐劉紹銘那頭散髮、樣貌、年齡、打扮、聲線、語氣、表情、動作﹐無一與劇中的爛仔頭相似﹐西班牙舞更叫人噴飯﹐最莫名其妙是鍾景輝﹐竟將一群十五六歲、瘦弱無力、動作忸怩、做得劉紹銘兒子有餘的慘綠少年去飾演劉紹銘的同撈同煲的兄弟﹐還要他們去同人開片、決鬥﹐簡直是天大笑話﹐而且﹐這群油脂仔和劉紹銘一同行出舞台﹐視覺上已有嚴重的代溝﹐完全缺乏說服力。 
 
本來鍾景輝一向都以擅長處理演員馳名﹐但今次﹐眾多角色中有突出表現的數不出幾人﹐演金龍幫 (Jets) 那邊招積強的蕭國強﹐和演火麒麟的何偉龍算較搶鏡﹐主要是他們兩人活力充沛﹐造型和角色吻合﹐一味夠爛﹐不似其他人﹐死氣沉沉﹐不就是超齡﹐一不就是 underage 
 
劉小鳳演的 Anita﹐應該是全劇最多表現機會﹐也是全劇最討好的角色﹐一個火辣辣的江湖義氣女人﹐又唱又跳﹐有愛有恨﹐當年百老匯原本演 Anita Chita Rivera、電影的烈打莫蘭奴﹐都膾炙人口﹐轟動一時﹐至今仍為人所津津樂道﹐甚至現時紐約重演的 Debbie Allen﹐也是獲得全場掌聲最多的一個﹐但我們的劉小鳳把 Anita 塑造成一個八婆﹔火、辣、熱﹐一概欠奉﹐簡直是「捉到鹿都唔識脫角」﹐可惜﹐可惜。 
 
至於兩個主角﹐很不幸﹐我看的那場是由伍衛國演 Tony﹐而不是萬梓良﹐伍衛國的 Tony 一點光釆色沒有﹐活像一個廉價文藝青年﹐傷感有餘﹐熱情不足﹐還有﹐他每次叫 Maria 的時候﹐無論是喜是悲﹐總是惹來全場笑聲﹐連我自己也覺得十分好笑﹐不知是甚麼原因。出奇地﹐張寶之反而中規中矩﹐沒有想像中可怕﹐然則 Maria 一角並不需要甚麼演技和歌舞天份﹐主要是靠青春、美麗和清新的氣質去支撐﹐青春和清新﹐張寶之已肯定沒有﹐至於美麗﹐這樣如此主觀的東西﹐我不敢妄下判斷﹐但張寶之在差不多甚麼都冇的情況下﹐居然能夠把 Maria 演得可愛﹐而且遠此伍衛國的 Tony 可愛﹐已是十分難得﹐值得鼓掌﹐假如她能向她打扮新潮的哥哥張之玨請教一下﹐儘量減少服裝、髮型 (特別是那條頭帶) 的古老味﹐效果相信會更好。 
 
除了處理演員無功之外﹐鍾景輝的導演手法也方寸大亂﹐像 TonyMaria 在舞會第一次見面﹐應該是全劇最重要的時刻之一﹐但我們只見兩人在舞台的兩邊互相望一眼﹐甚麼反應都沒有就行埋面對面愛起來﹐我不管它是否說得通﹐我只是心理上無法接受這種名符其實的「一見」鍾情。 
 
那場「決鬥」是全劇另一高潮﹐伍衛國趕去勸止打架﹐忍辱負重﹐一方面被敵黨調笑﹐一方面又被「自己友」誤解﹐本來是充滿戲劇性﹐可以看到人熱血沸騰﹐但鍾景輝連一點 build up 都費事做﹐兩刀就殺了蕭國強和劉紹銘﹐將這高潮匆匆化解﹐不知何故﹖ 
 
當然﹐黃霑那些擺定在節目表等人讚的歌詞不能不提﹐我承認黃霑的確有寫歌詞的天份﹐但他今次的翻譯﹐無論怎樣看都絕對達不到 Stephen Sondheim 的水準﹐而且我總覺得佳句雖有﹐但並不完整﹐好像初稿一樣﹐還需要很多改寫和打磨﹐除了 Maria 我是服了之外﹐其他的情歌都欠缺特色﹐至於俗歌﹐相信由黎彼得那些人去寫﹐也沒有多大分別。 
 
還有一樣和全劇無關的小節我忍不住要講﹐就是那個節目表裏面的演員名單﹐我看了之後才知道原來黎海寧飾演 Minnie﹐曹誠淵飾演多咀街﹐戚家鳳飾演 Stella﹐余國華飾演搏懵王 …… 其實這群人都是劇中的 chorus﹐站在後面唱唱跳跳﹐Minnie、多咀街這些名字根本就沒有在舞台上喊過﹐為甚麼不索性統稱他們為金龍幫黨員﹐或女友甲 …... 而要學紐約「夢斷城西」的節目表學到足﹐硬要替所有曾經在舞台上出現過的人亂改名字﹖我不明白。 
 
 
劇終的時候﹐鍾景輝在觀眾熱烈的掌聲下﹐滋油淡定地行上台前謝幕﹐當然是帶著微笑一道上去。看著他永不竭止的笑容﹐再想起這次「夢斷城西」的一廂情願﹐我除了被他傳染﹐掩咀偷笑之外﹐真不知應該作何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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